李尧隆‖父亲母亲的第一张结婚照(散文)

来源:中山日报

栏目:文棚

1

入冬时节了,父亲坐在院子里的挂满火红的柿子树下晒太阳。

李尧隆‖父亲母亲的第一张结婚照(散文)

父亲有了新的专座,是把藤椅。最重要的是,椅子高矮合适,长宽刚好,父亲那条左边的残腿可以舒舒服服,直楞楞的斜搭在椅沿上,父亲可以把整个身体都交付给这把藤椅,贴合,安全,舒服。

藤椅是娘赶场的时候买回来的,据说花了差不多一百多块钱。

娘过了五十来岁,父亲也叫她娭毑,听着都一样,父亲叫出来好像就是另外一层意思,更像老伴。

那天买藤椅的时候,娘觉得好看实用,横竖上下左右摆弄半天,跑村里面包车放不进,三轮也放不进去。

娘想幸好,她背了背篼,她让老板把椅子架空在背篼上,然后用绳子绑紧。

娘有个老习惯,只要上街一定会背一个竹编的背篼,就算不买东西,上街也要背背篼,否则就会像少了一样东西。

娘喜欢上街买东西,只要从街上回来,吃的喝的用的,背篼里满满当当的,冒着尖。

孙辈们看到奶奶回来,一般会一涌而上,一样样的从背篼里往外掏东西,而且从来不会失望,大到几斤肉,几条鱼,小到糖果各种水果,背篼里总有应景的东西。

女儿说奶奶的背篼像叮当猫胸前的口袋,会变出好多东西,娘就问叮当猫是什么猫?

娘那天背起背篼,背篼上捆着倒放的藤椅,藤椅冲向天空,四个脚和椅背伸向四周,像在她头上长了巨大奇特的角,远远看去像一只在拥挤的人群里颤巍巍冲撞的麋鹿。

背篼上的椅子在身后蹭着娘的头,走一步蹭一下,把头巾蹭下盖住了眼睛,娘干脆把头巾摘下来夹在腋窝下,银白零乱的头发瞬间见光,在阳光下晃眼睛,在风里飘扬,抚着她脸上深密的褶子,扫着她日渐浑浊,看着像努力睁开的眼睛。

娘的白发与皱纹,像一对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在那个下午亲密交谈,陪着一步一步,气喘吁吁的娘,背着藤椅回家。

回到家,父亲见娘背着藤椅吓了一跳,立马接过椅子放下,说要买说一声我去买嘛,你看别把腰闪到了,把你的腰病弄发了不好。

娘的腰还好无大碍,但是头受了凉感冒了,撕心裂肺的咳了一晚上。

父亲拖着残腿半夜里给她找药倒水,娘一咳,他就心尖乱颤,挨到天亮,就赶紧让我带娘去看病。

娘这一病就喝了半个月的中药。

父亲可能心有感动,或者愧疚,但从不会轻易表露出来,也说不出什么麻人的话。

但是他真真的喜欢那个藤椅,夸藤椅工艺好,坐着舒服,就是没夸过一句娘。

李尧隆‖父亲母亲的第一张结婚照(散文)

2

房子座北朝南,是拆了老房子的旧地基上修起来的,现在父亲更喜欢坐在椅子上,看院子,果树,菜地。

他喜欢看娘穿着围腰,拿着一把缺口的铁勺,提着桶子,在猪,鸡,鸭,鹅,狗间打转。

给动物们喂食的时候,鸡鸣狗吠,猪哼鹅叫,娘像是交响乐指挥家,挥舞着破铁勺自得其乐。

我叫娘不要喂这些个家禽家畜了,太累了,现在什么东西不能买。

娘说,现在外面的东西哪有自家的好,自家的东西吃着干净。

娘喂养这些动物的时候好像是有感情的,宰鸡杀猪的时候就躲得远远的,这些将会是我们的事情。

院子里我们回来时,孩子就在那里游戏打闹,逗猫弄狗,热闹得很,父亲坐在椅子上看得欢喜。

院子也是全家人集中活动的地方,过年过节,我们回来,在院坝里摆上几把椅子,一大家子人晒着太阳。

往远处眺望是大云山,父亲看了几十年了,觉得山头有时近,有时远。

也不知为何,天气变幻,季节更替,那山顶上最先显现。

天气好的时候大云山映着蓝天,顶峰上的树影轮廓清晰可见,云朵在山顶飘怱变幻。

入冬前,山顶已经有隐隐白雪。

有时这边还是晴天,但那边已经灰蒙蒙一片,山雨欲来的样子。

父亲坐在藤椅上,看着大云山,经常发布一下天气预报。

要下雨了,收衣服。

要降温了,晚上加被子。

今晚满天星,明天绝对是个好天气。

父亲的天气预报十有七八还是准的。

但自从有了手机以后,大家都习惯看手机的天气预报。

父亲天气预报接收员只剩娘一个人,因为她不会用智能手机。

3

太阳大的时候,父亲额头上被晒出一层汗来,有时汗水就夹在皱纹里,看起来一条条发亮,二爷伸出槁枯干枝的手,拿出衣兜里的布帕子抹一下额头,把帽子取下来,咧着嘴,使劲挠白花花的白发下发痒的头皮。边挠边说他过去的故事。

他说自己在部队上待的八年时间,像匹野马,拳脚生风,拉练打靶,都不在话下。

后来遇到文化大革命,说因为看了刘少奇的书被清退转业,回到地方工作。

工作的时候经常背着干粮翻山越岭在乡镇里游走,干了好多艰苦的事情。

父亲的腿是因为公伤,当年医生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保命就不能保腿了,所以就把左膝盖的膑骨给取了,从此以后,父亲的左腿不能弯曲了,像根直楞楞的老木桩子被父亲拖着走。

那条腿在前几年又断了一次,安了夹板打了钢钉,父亲抚着这条残腿说,你个老兄弟,就不能给我争点气。

父亲好酒,喝了几十年的谷烧酒,去年被查出肝硬化,医生说从此以后不能再喝酒了,他非常生气,觉得不喝酒人生还有什么乐趣,背着娘偷偷喝了几次,被紧急送到医院,又下了次病危通知书,然后人老实了。

从那以后看到后辈喝酒,他还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少喝点酒,以后像我一样就惨了。

没过多久,父亲吃饭的时候筷子夹不稳东西,走路的时候右腿那老木桩子像灌了铅,提不动,脸上表情笑起来像哭,说话前言搭后语,这匹曾经的野马中风了,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星期,隔几天查出一大堆病来,一会儿高血压,一会儿胆管儿堵着,一会儿肝病犯了。

父亲吵着要回去,说好大个事情嘛,这医院没病都要住出病来的。

回家休养的日子,父亲拄着自己最爱的龙头拐杖,在院子里走走,在阶沿上坐坐。

说来也怪,血压也正常了,胆管也不堵了,病情也有了好转。

一到点的时候,娘就拿着一把药来给他,他边吞药边抱怨,见鬼了,把药当饭吃。

我要他们去城里待着,好有个照应。

父亲说,不去不去,我们一把老骨头,在这挺好的,万一有个闪失,咋办?绝对不能死在外面。

李尧隆‖父亲母亲的第一张结婚照(散文)

4

扳指一算,父母今年结婚五十年了。

但在平日里,老两口只在偏边小火房里围着火塘拌嘴唠话,回忆往事打瞌睡。

但是最近,父亲心里有块心事一直困扰着他,经常一个人发呆,天气也不预报了,娘问他想吃点什么,他半天也不回话。

父亲觉得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心想,这件事情一定要近快办才成。

作为他们这一代人,在那个风雨飘摇年代,结婚的时候也不兴去办什么结婚证,结婚离婚证还没有家族长辈们一句话管用。他欠娘一个结婚证,虽然后来娘提过去补办,但父亲一直没答应。为了在自己有生之年不给娘留下遗憾,所以一定要去补办个结婚证才行。

我说要过半个月才能回来,回来就去办。

父亲觉得这半个月像过了一个世纪,天天盘算着差几天,这十几天,准时吃药,吃饭,生怕自己有个闪失。

去扯结婚证的那天,父亲理了发,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藏青色中山装,笔挺西裤,脚登一双老北京休闲布鞋,拄着龙头拐棍。

娘穿得一身庄重,眉眼里有几分羞涩。

“咔擦”一声,老两口拍下了人生第一张结婚照,一个七十一,一个六十九,红底结婚照里,两位老人的苍苍白发愈发醒目,浑浊的眼神里流淌着岁月,此时他们已经儿孙满堂,相伴五十年。

领到结婚证了,父亲喜笑颜开的给娘看,你看你看,你照相咋不笑嘛。

娘说,你还不是没笑,马起一张脸。

其实照相的时候两个人都非常不自在,父亲的手紧张得发抖,表情僵硬。

父亲让娘好好的把两张证书包好,再细细放进包里。

那一天的午后,父亲坐在藤椅上给家里所有没到场的子女,读大学的孙辈们挨个打电话汇报,笑嘻嘻的说我今天和你们的奶奶扯了一张结婚证,笑死人了。

娘说,死老头子,你不害臊啊。

那时,阳光撒在院子里柿树上,照得火红的柿子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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