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辽阔（节选）

赵 毅

机井

在我4岁时，庄里突然出现了莫名的红衣人，刚开始只是零星的点缀，后来形成覆盖。一天下午，我正在崖背的核桃树下睡得一塌糊涂。几只蚂蚁哨兵采集到了我的身体信息，并很快反馈给附近的蚁城高层。正在它们调兵遣将、大军压境时，我醒了过来，第一时间发现自己深陷重围，几万只兵蚁正在对我实施麻醉，完善着猎杀前的第一道手续。我一个激灵起身，准备逃离这片如同按下的指印一般的荫凉处。冷丁，一阵马达声闯入我的听觉，在离我好几垅地的地方，立着一座小镇似的铁塔，声音正好是它憋出来的，低沉、浑厚，似乎代表了一个王朝、一个时代的开始，十几名红衣人上下、左右忙碌着，声音不断变换音高、音频，调整着和这个村庄的关系。

从这天开始，我才知道，我们庄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即将发生，而且就在我经常去掏巧窝的土坑里。土坑是塔赵庄唯一独特的地形，下陷10亩大的地，被5米高的崖围堵，芦苇、杂草，还有偶尔露露脸的谷子、糜子深藏其中，老鼠、免子、狐狸在这里落户，巧巧、红裙裙、猫头鹰选崖上隐蔽处筑巢，这里也成了庄里免费的垃圾场，什么东西都扔，死猫、死狗、死猪，就连难产的死婴都扔这里。这样一来，难免会有零星的狼出没，有人看到过几只狼仔在草垛深处打闹、锻炼身体；也有人晚上路过时，看到影影憧憧的人，他们只有背影，却不是实际的人。长到10岁大的光景时，每逢春天，我会约上伙伴来这里掏各色各样的鸟窝，在草丛里捉蚂蚱，偶尔碰到狗的死尸，我会用石块把两排钢钉一样的牙齿一颗一颗敲掉，然后把藏进口腔的舌头掏出，扯长，撒上整泡尿。即便在这样的大白天，土坑一览无余，仍感觉有个影子紧贴后背，我回头，它隐身，我掉头，它即刻跟进。

自从土坑里有了开采石油的机械轰鸣声，有了蜜蜂一样劳碌的红衣人，有了穿梭的大车小辆，我的心情过年似地好。每天我会去查看我听到的声音这声源是否属实？去查看这些机械怎么会和玉米、高粱有着截然的不同？去查看红衣人穿得衣服怎么 能太阳撞色？

我去时，常常看到他们正躲进车箱下的荫凉处用餐，在一块白布罩住的竹篮子里，一只只地取出馒头，这馒头白得像没有，但塞入口中时，分明能看到被撑得篮球似的两腮。篮子里有源源不断的馒头，供他们取出，供他们大口大口地咀嚼；还有鸡蛋，从来没有见过整颗鸡蛋被吞食，好像吃鸡蛋的是另外一个与他们无关的人。他们的食材和进食方式，让我有了深深的挫败，这些连做梦都想的东西，到了他们这里，跟没有一样。

红衣人连同铁疙瘩转瞬消失，当我再次来到土坑，来到那个怪物似的铁塔蹲坐过的地方时，地面早已恢复干净，杂草繁衍着荒芜，曾经子弹一样纷飞的鸟儿，再次回到植物的节奏，只是叫声似乎和这里的枝枝叶叶多出了一份摩擦。风吹时，土坑再次陷入未知。

《机井》待续

来源：泾川赵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