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柯回忆录(第四集) 作者:陈柯

陈柯回忆录(第四集) 作者:陈柯

陈柯回忆录(第四集)

  (4)大同江正桥的修复

  在战争中为了确保胜利,指挥员必须看得更远一点,对各种可能出现的不利情况,必须研究得更周详一些。

  为了确保大同江这一咽喉要道的畅通,我们已经有了二座便桥,而第二便桥是按防一般洪水设计的,但是谁能保证1951年在朝鲜不会出现历史上的特大洪水呢?要保证渡过特大洪水,只有修复正桥。铁道兵在国内经历过抗洪抢险的斗争,深知洪水所造成的危害,甚至会超过敌机的轰炸破坏,对洪水绝不能存侥幸心理。

  独立桥梁团团长张云山,团总工程师王传纪积极地向上级建议立即修复大同江正桥,以确保大同江万无一失。上级很快批准了这个建议。团长又把这一艰巨任务交给我们二营。一营则负责一、二便桥的维护与抢修。

  在战争条件下,材料机具奇缺,修复正桥又谈何容易呢?大同江是朝鲜北部第二大江,顺川大同江位于江的中游,比起下游的平壤大同江水面窄多了。正桥全长446米,共有17孔26.2米的上承铁梁,桥高12米。主流在桥的东侧,平时水面宽度约150米,水深3米、流速0.7米/秒。洪水时水面宽约400米、水深8米、流速可达4米/秒。

  经过战争的破坏,从第10号到16号共有七孔钢梁被毁落入深水中。第10、12桥墩墩身全毁了,15号墩被炸掉一半。也就是说三个桥墩被炸毁,破坏是比较严重的。

  根据上级指示,要尽一切可能就地取材打捞修复旧梁。我们组织几个水性好的战士反复潜水调查,决定修复打捞所有的钢梁,不够的请求上级调运钢梁来。

  从1951年5月20日开工,日夜不停地紧张施工,我们的口号是:“要抢在洪水前面”“抢在敌人轰炸前面”。在正桥下面施工,敌机来时尽可能疏散到防空洞,或趴在河滩上敌人留下的弹坑里不动,或就地卧倒不动,因为白天敌机发现移动的目标,会机枪扫射的,但这个桥有200米宽的大空子没修复,敌机一般是不会投弹的,一、二便桥才是它们轰炸的目标。

  桥墩的修复比较容易,10、12墩把炸毁的砖,用小爆破,清理平整,在井圈处接打砖,到一定高度。然后在上面各立四个大排架,组成两个木桥墩。15号墩则直接打砖到墩帽。

  比较困难的是钢梁,因为它们被炸毁在水中。五连组成了钢梁打捞队,找几位老架子工反复研究讨论,最后决定在深水中打桩做鹰架,穿滑轮把钢梁吊出水面。我计算每孔钢梁30吨,赵洪德说钢梁的一半插在泥水和砂石中,要拔出来必须准备超过它一倍以上的力量,否则钢绳一拉断就会全功尽弃。为了安全我准备了80吨的吊力。

  万事俱备,就差要把一根千斤绳从钢梁能承受力的部位穿过去。五连连长派了几个年轻战士潜下水都没有成功,因为这几天被洪水冲成个深沟,水深有5-6米,而且水下面插着被炸毁的钢轨和钢梁,横七竖八,十分危险,有一次战士把千斤绳穿在十字撑上,绞车摇了半天,钢梁纹丝不动,倒把十字撑的角钢拉断了,因为农民出身的年轻战士水性好,但不知道哪里是钢梁最坚固能够受力的部位,这也难怪他们。

  我正在鹰架上焦急,老架工孙业兰,过来对我说:“让我下去试试”,老孙头当时已年过四旬,他早年从山东老家逃荒,来到东北,在日本和工头的压迫下当苦力直到东北解放,参加了解放军,他是自愿来抗美援朝的老工人。这次在滑轮上穿钢绳都是他领着干的,在这关键的时刻,我不得不同意他亲身下水,我说:“一定要注意安全,派一个战士一齐下去帮你送钢绳。”王连长送上两瓶白酒,老孙头和一个战士脱光了衣服,往身上擦了一瓶白酒,另一瓶两人分着大口喝了,拿了一根细绳就下水了。我们焦急地望着水面足有两分钟,才见老孙头冒出水面,赶紧把他拉上船来,看到他大腿上流着血,是被破梁的缺口划的,卫生员给他止住血,披上大衣。在朝鲜,五月份的水还是冰凉的,他的牙齿在打颤,喝了两口老酒,定了定神,他说:“我挖了挖砂子这会千斤绳从主梁底下穿过去应该没有问题”。通过这根细钢丝绕着麻袋千斤绳就可以牵引过去吊住钢梁,以免钢绳吃紧后被梁边咬断。

  在哨音和旗语的指挥下,河滩两部绞车同时摇动,滚轮和钢绳渐渐绷紧。几个战士用木棍不断的敲着钢绳,为使每股钢绳均匀受力,我紧张的来回检查着鹰架各个受力部位的情况。这时钢梁发出惊人的响声,似乎开始有点移动,这时可能刚刚从被埋的砂土中出来,每台绞车8个人都绞不动,非常吃力,渐渐钢梁的一端露出了水面。这时必须调整两台绞车的速度,突然一声巨响,冲击着整个鹰架都被颤动了,若不是赵洪德提醒设计牢固,这一冲击力就可能造成机毁人亡。惊魂未定,才意识到可能是钢梁上被压的什么重物(可能是被炸毁的钢轨或断梁),突然滑落到水中,这之后突然轻了很多,钢梁逐渐全部露出水面,我检查着钢梁的前前后后,到处是弹孔伤痕,心里考虑着修复方案,万幸这孔梁还是可以修复利用的。

  有了第一孔梁的打捞经验,第二孔、第三孔梁打捞就比较容易了,但是有的钢梁损坏得比较严重,不得不设法两孔破梁拼成一孔梁。

  独桥团的三营是技术修理营,对我们的二营全力支援调集了发电机、压风机、电焊机到桥头,集中了全营最好的电焊工,在正桥的下面就地修梁,切割的切割,电焊的电焊。不顾敌机的轰炸,日夜赶工,我们终于从七孔残梁中修好了第10、11、13、14共四孔钢梁,这在战争条件下,真是个了不起的成绩,这就使我们有可能将这座破坏严重的大桥修复。

  修的钢梁就躺在河滩,起重工和战士们在每个墩上竖起了一付人字扒杆,利用钢绳、滑轮组、绞磨把没孔30吨的梁吊起来,送到墩位上,墩子的高度是12米,这也是艰难的工作,需要高度技巧和耐心。但是这也是难不倒志愿军的战士,当四孔钢梁在高空架起来,大家都深情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忘却了这一个多月来的日夜辛劳。但是不能忘记美帝这个凶恶的敌人,它随时可能来破坏,根据上级的指示,我们用烧焦的草袋、枕木、炸弯的钢轨,进行了彻底的伪装。

  桥上还剩下第12第15、16孔,两个大缺口。根据独桥团的申请,上级同意从团内调三孔日式军用梁给我们大同江。

  日式军用梁是日本小鬼子在侵略我们东北十几年留下来的侵华物资,主要集中在鞍山、抚顺一带,华北也有一些。像郑州黄河桥,刚解放时就是这种日式军用梁临时通车的,我们在解放战争国内抢修时也曾经试过。它主要是由各种三角形和梯子形的构件组成的。互相之间用一个6公分粗的大穿销钉连结,组成的每片梁有半米宽、1.3米高,并分为上下两层,可以组成不同跨度的军用梁。因为它是销钉连结而非螺栓连结,优点是战士组合起来非常容易,而且它可以分片、分层,每片重量轻,一般为3吨,所以现场架设方便,确实是一种很好的军用梁。缺点是挠度大,整孔梁重。

  铁道兵团为了抢修的需要,请示军委和东北局,组织力量到鞍山、抚顺一带收集撤换下一部分日式军用梁,储存起来,作为抢修器材。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派上了用场,当然数量是很有限的。这次调给我们大同江正桥的三孔26米军用梁,每孔五片上下共十片。这是非常珍贵的抢修物资。

  第15、16孔梁紧靠东岸,梁最好从东岸(即风下站)向西架(向顺川方向),因此我们必须从顺川方向把这180吨的军用梁物件,利用船运过河,抬到东岸,然后在那边岸上拼组。为了架桥,在桥下侧铺设岔线,在岔线上组装一台能架26米梁的架桥机。

  我们在抢修第二便桥时,组装了简易扒杆吊机,它能架设8吨重,12米长的苏制工字梁。根据这个思路我们在东岸又组装了一台能架4吨重、26米长的日式军用梁架桥机。在老职工赵洪德等架子工的构思下,我们利用一台平车,平车上搭两个枕木垛。上拼组两片上层军用梁,不过这两片32米长的军用梁是反拼的,即挠度向上,这两片军用梁组成后,前边探出平车14米,后面探出平车6米。然后在前后各穿上滑车组和手摇绞车。前面吊梁,后面吊平衡重。这台架桥机仍然用人力来推动,不过比简易吊机重些,大些。

  军用梁和架桥机组装完成后,分散的隐蔽伪装在桥东岸200米以外。根据上级的指示,一切准备就绪隐蔽待命。这说明我们正桥修复工作到7月10日已经完成了。

陈柯回忆录(第四集) 作者:陈柯

  (5)、独桥团整编为四师

  五次战役之后,志愿军在大量歼灭敌人之后从汉江前线撤到三、八线一带,抗美援朝的形势成相持阶段,美敌投入大量的海空军力轰炸我交通运输线,妄图切断我后勤补给线。铁道战线的反轰炸斗争空前激烈。

  在此情况下我铁道兵团,独立桥梁团于6月20日奉军委命令扩编为铁道兵团第四师,下辖四团、十四团、二十四团。

  在独立桥梁团二营的基础上扩编为四团。和我日夜共同战斗的吴全胜营长、因为多次负伤,年大体弱,被安排调回国内,副营长李作鹏调师作战科任科长。团里新来了一位团长张鸿志、副政委郑先奇。我则被任命为团工程科副科长,那年我25岁。和我并肩战斗多年朝夕相处的秦盛同志,人称“老秦头”任科长。秦科长任职不久就回国参加全国英模代表大会光荣地受到毛主席的接见,并在国内参观学习很长时间,这个工程科实际上就是我一个人,加上几个技术员、工长和测量兵。后来陆续调来几位工程师。

  当时这个团还是小团编制,团下不设营,直接领导六个连队,比我们独桥团二营仅多二个连队,但是划给我们战斗管区却加长了。四团负责从顺川大同江(含)到平壤一线,长约60公里。当然大同江桥仍是我团的重点。但到平壤这一线对我们来说完全是新线,不了解情况,所以四团成立后,我接受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向平壤侦察、调查沿线破坏情况,以便部署兵力。根据团长的指示,我和科里一位朝鲜族的铁路工长,背着干粮即刻出发。这位金工长是东北延边自治州的铁路工人,年纪比我大,可能在三十岁左右,他虽然家中已有妻子儿女,但他还是毅然报名参加志愿军参加抗美援朝的。因为他熟悉铁路道岔等线路工程,虽然文化程度较低,但人稳重,所以我让他当工长,带他出来一同侦察线路,是个好帮手。我问他去过平壤没有,他说:“没去过”。这次是个机会。

  我们顺着钢轨向平壤一步步地走去,沿途记录下受到破坏的桥涵和线路情况。铁路旁边有一条公路并行,铁路和公路时远时近,有时交叉,沿线村庄已遭敌机破坏,很少看到老乡,然而敌机仍然是十分疯狂的,看到一点活动的人影,就低飞轰炸扫射。当它侧着机身掠过时,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嚼着口香糖的每个飞行员的身影,那种肆无忌惮,骄横不可一世的样子,真叫人恨得直咬牙。金工长举起手中的卡宾枪想给它一梭子,我阻止了他,我告诉他没用的,反而暴露了目标。

  敌机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多困难,但我们可以耐心隐蔽等待。敌机是在空中盘旋的,只要我们不动,他很难发现目标,在空中油耗尽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必须返航。我们就可以自由活动了,朝鲜这么大,美帝有多少飞机可以用来盘旋呢?

  但是有一次我们遇到了危险,当我和金工长正在一个小桥涵上工作仔细调查时,可能由于我们对调查太专注了,竟没有发现两架野马式是从什么地方钻出的,对准我们就是一梭子机枪,我们赶紧卧,倒幸亏没有击中,我们趁它机身拉起时,迅速撤到路基下面,一头钻到涵洞中贴身卧倒。敌机转过来又是一阵机枪扫射,把涵洞口打得火花直冒,等敌机走了,我们起身到洞口一看,八字形的孔口砌石上铺满了枪眼,我们不禁吐了吐舌头,心想真悬啊!幸亏我们机智灵活,充分利用地形地物,躲过了一场灾难。在朝鲜战场上,由于我们没有制空权,白天随时随地都有遭到敌机袭击的危险。

  但是侦察必须坚持下去,我们加强警惕,继续向前走去。到了傍晚我们离开了铁路,向一条山沟里钻进去,沟口的房子都被破坏了,我们想寻找一户朝鲜老乡借宿吃饭。在深沟密林之处,金工长发现了一户人家,敲门进去,发现只有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儿媳。这是朝鲜最普通的家庭,儿子参军去打仗一年多了,消息全无,生死不明。老头去支前出公差了,数月未回,儿媳也到面政府出差去了,牛棚里没有牛,猪圈里没有猪,没有鸡、鸭,连条狗也没有。老太太说原来有狗,南朝鲜军队过来杀掉吃了。人躲到山里去了,总算躲过一场劫难。

  我们说明来意,从米袋倒出一些米来,请主人帮着煮一煮。金工长起身到林子里一会就打回一捆柴回来,这时饭也煮好了,阿妈妮用大铜碗给我们盛出满满的两碗来,我们请阿妈妮和孩子一起来吃饭。朝鲜人民生活很艰苦,打一点米都交了公粮给前方人民军吃,自己在家大半年吃地瓜和杂粮度日。志愿军都吃从东北国内运来的好大米,阿妈妮看我们没菜,送上一小碟泡菜和一点用盐炒的黄豆,竟使我们胃口大开,狼吞虎咽吃了一顿饱餐。老太太执意不肯上炕桌来吃,按照朝鲜老乡的风俗习惯,必须是男人在炕桌上先吃饭,妇女才能在灶房里吃锅里剩下的。

  我们在这小山沟里安宿一夜,恢复了疲劳。第二天沿铁路线继续调查,直到平壤火车站道岔外,偵察完了我团的管区,我们看看时间尚早,想进平壤看看市容,但车站附近繁华一点的街道已全部被美帝炸毁,都是残垣断壁,很少行人,但是再向里走一点,竟发现在一块废墟的空地上有一个集市,一个个小摊贩都用白布做棚顶,摊贩前熙熙攘攘聚集了不少顾客,主要是盛装的妇女,朝鲜妇女喜爱白色和红色,战争中也是这样打扮。一时把我们吓呆了,难道她们不怕美帝飞机的轰炸吗?据说在平壤这样的集市不止一个。我们挤到摊贩边一看,主要是蔬菜和食粮,也有一些难能可贵的小日用品。我们在一个小摊前发现有冷饮,在这炎热的夏天我和金工长每人饮了一杯冰激凌,不敢久留转身就向回走。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议论,这就是热爱生活的人民,就是在残酷的战争中,人民仍然是要生活的。城市的居民是要买吃的,她们可能对美帝的疯狂轰炸,习以为常,无所畏惧了。
  在我们转回团部路上,头顶上响起了嗡嗡的美帝B29重型轰炸机的声音,它们是去轰炸平壤的,我们刚离开,平壤就遭到美帝敌机连续疯狂的轰炸,血流成河,我们真为那些熙熙攘攘的集市担心,盼望她们能及时疏散隐蔽。这是1951年的7月初。团长根据我们调查的线路重点和破坏情况部署了六个连的兵力,一、二连在大同江防卫。三、四、五、六则沿线部署,五连离团部最远。总的来看一个小团担任从大同江桥(含)到平壤的反轰炸抢修,兵力比较单薄,尤其是重点的大同江大桥只有两个连的兵力,在当时情况下也是不得已,好在三、四连离大同江不远,随时可以增援。刚部署好兵力,团长令我即刻到大同江。

陈柯回忆录(第四集) 作者:陈柯

陈柯同志

未完,待续(请看第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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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2、部分图片来自作者女儿陈普阳提供

编辑:乐在其中

来源:铁道兵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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