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外旧时光(一)

德胜门箭楼,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高大神秘,古旧苍凉。城楼砖缝孳生出的小树和一簇簇杂草在风中摇曳。栖息在箭窗的小燕儿在蓝天盘旋,叽叽喳喳鸣叫着,排出的粪便把岁月风蚀的城砖染上斑驳的灰白。

城楼下——过景之人的消遣地,一些风烛残年的老人倚靠着墙根儿或蹲或坐在“卖呆儿”。冬天眯缝着眼睛揣着袖管在向阳处晒太阳,夏日里追着树阴乘凉遛鸟,间或用低缓的京味儿老话谈天解闷儿,闲扯着老北京的传闻和琐事。

德胜门外旧时光(一)

令人目眩的护城河水泛着水草腥气的泡沫,日夜不息地向东流淌,悄悄地带走了时光。斗转星移,岁月沧桑,德胜门城楼下的景致亦变化无常。

走过箭楼下的护城河木桥,东西两侧的桥栏呈灰白色,经年日晒雨淋,已让它暴裂出粗糙的纹理。如果手不经意触碰到,会被划伤或扎上木刺。千百万人次地行走,让桥面成了弧状。凸起的木疖子磨得像骨质般光滑,脚踩在上边很不舒服。

过桥向北,德外喧闹的街景出现在眼前,西侧的冰窖口进出着各式拉冰的运输工具,盖着破麻袋片的天然大冰块整齐地跺在车上,骑平板三轮的人几乎是站在脚蹬子上费力地蹬着,融化的冰水点点滴在冰窖口湿漉漉的小柏油路上……

盛夏烈日当空,“卖冰核儿”也是一个营生,相当于现在卖冰棍的。

前不久,我拜访一个邻居。说起冰窖口,他说小时候就卖过冰核儿,带上一个铁钎子,推一个三角梯子状的小车,5大枚铜钱趸来一块冰。推到街上,一吆喝,赶脚的、拉洋车的都会来买,一个铜板凿下一块,刨去本钱,卖好了能挣5大枚。说起这段经历,他神情是欢快的。不经意间,老人布满沧桑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本该属于孩童的顽皮……

时过境迁,这种天然冰早已远离了人们的生活,冰窖口也只留下地名和记忆。

德胜门外旧时光(一)

德外大街东西两侧排列着各种店铺,卖副食的“源顺长”、卖油盐酱醋的“万和顺”、卖粮食的“新宝源”、卖土产的“广源永”,还有煤铺、切面铺、自行车铺、剃头棚、小医院、景泰蓝厂、银行、澡堂子……

马路上车来车往,人头攒动,醒目的白色礼拜帽间杂其中。可街筒子的各种食品香味儿不时飘进鼻腔,撩拨你蠢蠢欲动的食欲。

“西三元”的清真小吃琳琅满目:油饼、糖油饼、蜜麻花、糖耳朵、油酥火烧,螺丝转儿,豆面丸子、炸豆腐、豆腐脑、豆浆……值得一提的是烧饼,那叫地道。先在饼铛上烙,然后放到炉里烘烤。烙烧饼的手艺、掌握火候的本事,完全按师承的规矩,毫不含糊。饱满的半发面烧饼上覆盖着一层焦黄的芝麻,拿着烫手,咬在嘴里外焦里软,层多得像褐色的花朵,不干不粘,芝麻酱香和椒盐香味儿在齿舌间四溢。让人吃了一个,想着第二个……

德胜门外旧时光(一)

李记的五香羊头出锅了,那香味儿别提多窜了!飘飘摇摇引逗着你的口水。炖烂的羊头捞出,趁热拆开,把还颤动着的羊头肉分部位切好,羊耳、脸子、口条、核桃肉(羊眼),切得薄薄的,整齐地码放在白色的方形搪瓷盘里,羊脑儿单放一边。各部位口感不同,买主可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

李记祖上一直经营清真羊头肉熟食,起早贪黑,兢兢业业,深知能叫得响的手艺是长期延续下去的王道。苦心揣摩,研制出了酱羊头的秘方,使字号得以代代相传。要论老北京制作羊头肉的手艺,有“南马北李”之说。南马指的是羊头马的白水羊头,原味鲜香,呈半透明状;北李指的就是德外李记的五香酱羊头,味道醇厚,色泽红亮。虽然都属清真熟食,却各有各的特色。

那会儿诚信是买卖字号的命根子,讲究的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第三代传人李老掌柜头戴白色礼拜帽,身系白围裙,干净利索。秉承李记的老传统,把买卖经营得有声有色。他真诚地面对每一位客人,即使是小孩。

“要点什么?三儿。给你爸买下酒菜啊?”

“嗯,买1毛钱羊脑。”

老掌柜麻利地称完,又放上一块。说道“得,再饶点儿。别掉喽啊。”

拿起一张浅黄的草纸包好递给了小孩。说白了,老爷子怕小孩耐不住嘴馋,半道上偷吃一块,回家不好交差。

要论德外吃食,惠四爷的炸黄花鱼也是街上一绝,黄澄澄的炸黄花鱼一水儿头朝外码在长方形柳条笸箩里,惠四爷手拿着把芭蕉扇坐在马扎上等着主顾上门。巴掌大小的黄花鱼裹上面糊炸得金黄酥脆。拾掇时,不新鲜的鱼挑出去,不能砸了自个儿的手艺。至于做法您放心,都是老街旧邻的,绝不含糊。这么跟您说吧,惠四爷的炸黄花鱼那是蝎子拉屎——独一份。炸完了往出一摆,让您流哈喇子,咬一口,露出雪白的蒜瓣肉,呵!鲜香啊,吃得顾不上抬头,馋虫尽数撂倒。

伴着人声、铃声、响器声、走街串巷的吆喝声,胡同里的男女老幼进进出出,大街上人来人往,步履匆忙地演绎着熙熙攘攘的市井生活。

“大个儿甜——先尝后买……”胳膊上挎着筐儿卖枣老头儿的大喯儿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洪钟般的嗓音比枣还脆甜。

“卖枣的,枣怎么卖啊?”拉着孙子的梳籫老太太上前搭讪着——那是小时候奶奶拉着我。

“来了您呢,5分钱一碗。”

“哎哟,就这么点儿小碗儿啊?跟耳朵眼儿似的。”尽管抱怨,奶奶还是买了一碗儿,给宝贝孙子解馋。

“磨剪子来,镪——菜刀”肩扛板凳腰系满是污渍围裙的磨刀匠,胡子拉碴,边摇着手里“哗哗……”作响的串串铁片,边有节奏地迈着有护鞋布的双脚,招揽生意。

德胜门外旧时光(一)

“呛啷——”清脆悠扬的声响,在蜿蜒的胡同里回荡。背微驼的剃头师傅永远一脸笑,身上带着一股油腻味儿,肩背一只小小的布挎包,内装理发工具,不时地双手交叉划响叫“唤头”的铁器。串街剃头的收费便宜,受到大杂院居民的青睐,常被请到院里。

“冰棍,奶油、小豆的冰棍,3分、5分的冰棍——”晒得黝黑的卖冰棍大妈边叫卖,边猫腰捡起地上的冰棍纸。

“伏天,伏天……”街边柳树上的寄鸟儿(蝉)也大声鸣叫,凑着热闹。

随着驴鸣马嘶引起的一阵骚乱,街上传来“咵、咵……”的马蹄声和鞭子响。接着,就会看见两三匹牲口由北向南穿街而过,它们并排小跑着,圆睁的鼻翼喷着粗气,眼睛里充满惊恐和无奈。尾随其后的是一个蹬着自行车身量不高的男子,满脸风尘,神情阴郁,眉宇间透着一股煞气,人送绰号:“催命鬼”。此人正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持鞭,把老弱病残的马、驴、倔驴押送到大红门屠宰场挨刀。

“催命鬼,又过来啦,过马路留神啊。你说干点什么不好,净干这没德行的差事,明儿生个孩子都没屁眼儿。”一个买东西的老太太和同伴念叨着。

“唉!可不是吗,您说。那些牲口也怪可怜的。可话又说回来了,这差事也得有人干啊,没本事的人还真干不了。慢着您,咱们躲着点他。”

——这个行色匆匆的人宛如取命的小鬼,长途奔忙,隔三岔五出现在街上。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能耐,他手中的鞭子又准又狠,不管多么难缠的牲口都会按照他的旨意顺从地向前小跑,它们是否会感觉到这趟是死亡之旅呢?

这一幕,人们已经司空见惯。随着人畜绝尘而去,街上又恢复了常态。

德外大街东侧,一个不显眼的大门里隐着一处古朴的院落——清真法源寺。它是德胜门地区回回日常聚集活动的地方,是回民众生寻求真主的指引,寻求心灵慰藉与心灵归宿之所。据载,该寺曾在清康熙初年以及民国时期重修。寺内场地宽敞,内有水房,经房,大殿。它的后门——西门的街道,称作礼拜寺街,那条街上还有个女寺。德外人俗称:“小礼拜寺”。

俗话说“回民手里两把刀,一把卖羊肉,一把卖切糕”。历史上诸多因素造就了这些头戴白色礼拜帽,靠两把刀谋生或做点其它小买卖的穆斯林,观念守旧,谨小慎微。他们笃信真主,秉承穆斯林的信念,在赖以生存的行当中尽心竭力,力求清真洁净,不能损“依玛尼”(信仰)。

德胜门外旧时光(一)

从居住在“刮风满身土,下雨一街泥”的地方走来的人们,生活的步履是沉重的。他们世世代代为着生存忙碌,安分地在大杂院里繁衍生息,多数人凭着勤劳的双手终年辛苦的劳作,梦想着过上舒心的日子。可生活依然捉襟见肘,该如何奔“嚼谷儿”是每天头等的大事。

家庭的熏陶与地域文化对人格的培养塑造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举步维艰的生活状态潜移默化地使他们的后代从小就懂得了生活的艰辛。

来源:皇城根胡同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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