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家性命值多少钱？医学就值多少钱！

点击上方“医师报” 关注我们

(一)

2018年的北京，冬天似乎来的更早、更冷。秋天在十一月份并未完全卸去盛装，寒潮已覆盖层林尽染的山川大地。

医院的患者也迅猛增加起来。由于科室人员减少，父亲变得非常忙碌。他每天早上七点离家，晚上七点前从未走入家门。我不知他在忙碌什么，只感觉他很疲惫，回家后简单吃过晚饭，靠在沙发上便混然睡去。

在一个寒冷的夜晚，父亲病了。他卷缩在床上，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淌下。母亲变得异常紧张。平日里她最担心的便是父亲的胆管炎、胆绞痛发作。

由于自小的毛病，每当过度劳累或饮食不调，父亲时常会出现胆绞痛发作。进入十一月份，他已经发作了三次。

母亲将父亲送入医院治疗。止痛、抗炎、保肝，父亲的病情慢慢的平稳下来。疼痛缓解后，父亲一面打着点滴，一面做手头的工作。

母亲预约了北大医院的肝胆外科专家，专家建议待父亲的炎症控制、肝功正常后进行手术治疗。母亲同意专家的观点，父亲也接受这种治疗方案。

元旦过后，父亲住进了肝胆外科病房，进行术前准备。

他开始变得沉默起来，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他深知自己的疾病及手术方案。

手术定在元旦假期结束后进行。术前一日，父亲及我们全家被喊到医办室。主管医生和我们交代手术方案并进行术前签字。

主管医生说：“由于反复感染及二次手术，手术要开腹进行。手术要切除感染的胆囊及畸形的胆管，然后进行胆肠吻合。”

父亲郑重的点头同意。

接下来医生开始交代手术的风险、并发症等情况。

我抬头望父亲，他一脸庄重。没有任何的言语应对及问询。

医生交代过后，父亲拿过笔 ，郑重的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我从未见父亲如此用力且缓慢的书写自己的名字。

签字后，他抬起头对医生说道：“我相信医生，放心做吧！”

然后转头对我和母亲说道：“如果万一出现异常情况，不要责难医生和医院。”

父亲站起身，拉起我和母亲走出医办室。母亲是很倔强和坚强的，但我看到她的眼里充满泪水。

术前的一夜，父亲坚决不让我和母亲留在医院陪他。他要我们养足精神，准备等待迎接明天的手术。

我知道父亲是在通过一种“签字”的仪式后，完全将生命托付给他信任的医生和医院。在这即将走向未知的前一刻，他需要静静的回忆自己。

（二）

手术被安排在今日的第一台。七点刚过，护士便来进行术前准备。测体温、血压，然后插放胃管。尿管要等到麻醉后再插放。

护士量取口腔到胃的距离，然后标注胃管插入的深度。她们告诉父亲张嘴深呼吸，做吞咽面条的动作。随后将一根长长的胃管自鼻腔缓缓的向下插入。

父亲不停的干呕，鼻涕、眼泪顺势而出。护士不停地安慰父亲放松，做吞咽面条的动作。这根干硬的、粗长的面条终于被父亲完整的吞入胃中。他在床上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否则便不停的干呕。

七点半，手术室的工作人员到来。父亲一手小心的抓着胃管，一手摸索着移到平车上。车子穿过楼层，很快到达手术室门口。工作人员要家人在外等候。父亲迅速的巡视一遍他所有的在场的亲人，然后深深的闭上了双眼。母亲快速跑上前，在父亲的额头深深的吻了一下。

那扇灰白色的大门随着父亲的进入，缓缓地关闭。母亲掉转头，双手掩面，倚在墙上，伤心的哭出声来。

无声的静候让每一个人窒息，但谁也不愿离开那狭小的空间。扬声器里的每一声传唤，都可以搅乱那压抑的空间。悲与喜在瞬间爆发，毫无掩饰。人性的真实与苍白无力毫无保留的显现。

烦乱与恐惧拉着时间缓慢的流动。七个小时后，父亲被推出手术室。

他苍白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他向每一个见到的面孔用眼睛示意。母亲一面笑着，一面流着泪水，她再次深吻父亲的额头。

父亲被送入病房，护士有序的将他移到床上。然后开始标记并固定尿管、腹腔引流管、胃管。连接氧气及监护，最后熟练的打好腹带。

父亲微弱的说道：“谢谢！”

可爱的父亲瞬时变身蜘蛛侠，他静静的躺在网中央。四周是各种管子及导线。

胃肠减压“吱吱”的响个不停，心电监护不停的变换着波形，腹腔引流管缓慢的排放着血水。一切显得杂乱无章却又非常的有序。

我静静的坐在父亲的床边，默默的注视父亲的脸。他处于一种半睡半醒之间。

夜渐渐的拉起大幕，城市的夜空看不到闪烁的星星。透过窗子是繁华世界的灯红酒绿，仅一窗，便双重世界。

麻醉药物已基本排泄掉，父亲苍白的脸上开始出现细细的汗滴。我忙擦去他脸上的汗，问道：“哪里不舒服！”

他简短的答道：“疼！”

我遵从护士的嘱托，急忙按压镇痛泵的开关。疼痛似乎有所缓解，但父亲一直眉头紧皱。

午夜的病房异常安静，只听到“滴滴答答”的监护声。父亲睁开眼睛说道：“请一下医生吧！疼的厉害。”

我忙去喊医生。医生快步走入。查看监护仪上的数字，然后检查各种引流管。最后掀开被子，打开腹带，看伤口有没有渗出。接着说道：“是不是伤口疼！别紧张，都挺好的。”

父亲缓缓地说道：“疼！撕心裂肺的疼。”

医生说道：“马上给你加止痛药，再不缓解，我们请麻醉科的医生协助。放心。”说罢医生走出房门。

我看到父亲的被子已被汗水浸湿。护士进来打了止痛针，更换了被子。我渴望父亲可以睡着，好好休息一下。

夜缓慢的移动。我们身心憔悴地和时间僵持，盼望黎明的到来。

疼痛剥夺掉一个人所有的优雅，在黑夜无边的恐惧中，一个灵魂孤独、无助的立在那里，苍白无力。

(三)

术后第一天，麻醉科为父亲进行了伤口周围的神经阻滞。我看到他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心率也慢了下来。随后我听到他轻微的鼾声。

我趴在床边，随着父亲的鼾声进入梦乡。等我醒来，父亲已经睁开双眼，他静静的望着房顶。

我站起身，轻轻的触摸他的面颊，他淡淡的笑了笑。坐在床头的母亲见了父亲的笑容，喜极而泣。

父亲对母亲缓缓地说道：“你的眼睛都红了，休息一下吧！我现在好多了。”

母亲头发凌乱，双眼红肿，她已经一天一夜未眠。见父亲说话，她站起身，走入卫生间，拿着热毛巾出来为父亲擦了脸，然后把床头抬高。

“再难，也不能让生活把我们挤压的衣衫不整、凌乱不堪。”母亲坚强的说道。她要护工好好照看父亲，拉起我走出病房。

我和母亲简单的吃了饭，休息一下。等我们回到病房，已是中午。医生正在为父亲换药，检查伤口。

父亲的伤口像一条银蛇，长达二十厘米，被一枚枚钢钉锁扣在一起。换药后，医生嘱咐父亲要在床上多活动，争取晚上能够站起来。

父亲微笑着点头。

他开始在床上做各种运动，屈伸踝关节、蜷缩大腿、五点支撑。

临近下午下班时，主管护士走入病房，她告诉父亲现在要练习站起来，在床旁站一站。护士熟练的将胃管夹闭，并从吸引器上拔除，然后将胃管放入父亲的上衣兜内。随后撤下监护的导线。最后将腹腔引流管及尿管的引流袋同床旁摘下，别在父亲的上衣下方。

护士将床头缓慢的摇起，直至父亲的上身可以坐起，然后问道：“头晕吗？有不舒服吗？”

父亲表示无不适。护士指示我和母亲托起父亲的后背，并让护工将父亲的双腿移至床下。父亲坐在床旁，气喘吁吁。片刻后，我和母亲一人架起父亲的一支胳膊。

父亲站了起来，我感觉到他的双腿在不停的颤抖，呼吸急促，有丝丝汗液淌下。他顽强的站立在床旁，弱不经风。

不足两分钟，父亲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他疼痛、疲乏，却面上充满喜悦。我知道他已经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

无论生命何去何从，唯有希望可以驱动她战胜软弱。而所有的坚强，不过是在一次次的懦弱支撑下仅仅残留的最后一丝希望。

父亲站出了自己术后的第一次希望。

(四)

术后第二天，医生撤去了监护，拔掉了尿管。父亲要求我们一次次的扶他站起，练习在床旁走动，然后走出了病房。

楼道的地板上标画着路线及距离，10米、20米、50米、100米。

带着各种引流管、打着各色点滴的患者不时地在楼道内移动。父亲加入到他们的行列。我三两步便可跨越的距离，在父亲的脚下变得那样漫长。我懂得了举步维艰及寸步难行，诗和远方是那样的遥不可及，抬起脚，坚实的落下一步才是生存的根本。

100米是一个遥远的距离，从搀扶到撇掉搀扶，不仅要体力，还要强大的内心支撑。术后第二天的傍晚，父亲独立走出了他术后的第一个100米来回。回到床上，虽气喘吁吁，切口刺痛，他还是不停的说话。

他说母亲憔悴了，说我瘦了。他向查房的医生和护士说辛苦了。他甚至鼓励隔壁病床上那位比他手术小多了的病友要坚强。

我笑着告诉他：“多休息，注意静养。”

他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点头称：“是”。

晚上我和母亲可以离开了，由护工照看他。术后的父亲已没有了时间观念。他的时间滞留在打点滴和点滴结束两个阶段内。不存在黑夜及白昼之分。他在清醒及睡眠间唯一的工作就是下床走路。

术后第三天，他高兴的告诉医生说：“排气了！”

医生鼓励他多下床走动，胃肠减压也由完全负压变为半负压吸引。

他学会了自己拔掉吸引器，夹闭胃管，自己挂好引流袋。在护工的帮扶下，自己侧身起床。楼道内的100米距离已经被他看不起。他骄傲的对我说：“我可以在楼道内转两个整圈（每圈200米），而且不用搀扶。”

我笑着说：“您已经从老弱残兵的部队晋级到自卫队行列，过几天，您便可以回归大部队了！”

父亲笑着。他规划出自己的运动时间。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他忘记了世间的酸甜苦辣，每天高兴的沉醉于自己可以运动几圈、有没有拉屎放屁。

时间依旧走的那样缓慢，术后第五天，在开塞露的帮助下，父亲排出了他术后的第一次大便。

那是一次艰辛却快乐的过程。坐在马桶上，他全身大汗淋漓，便后竟无法自行站起，我用力的将他搀扶起，帮他擦洗屁股。他不好意思，却无能为力，只能羞涩的笑笑。当他提起裤子，转身看到便池内黑色的干硬便块，兴奋的笑出了声，大声的喘着粗气说道：“这东西，害的我好苦。”

我笑着说：“您取天地精华，去其糟泊，这糟粕当然不肯轻易离去。”

父亲被我搀扶着回到病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知道他是拼了全身的力气才完成这术后的第一次排便。

医生同样很是高兴，他告诉父亲：“胃肠减压可以间断吸引，平时夹闭，腹胀时吸引一下。”

父亲兴奋的点头称是。

这根坚硬的管子从父亲的鼻腔插入体内已五天，他的鼻腔黏膜已经破溃，不时的有一些黄色分泌物伴着血液排出。由于无法清洗，只能用软纸擦拭。他的鼻子红红的，话语也不像以前那样多了。

他说：“胃管卡在咽喉里，一说话就要咳嗽，嗓子刺痛。”

咳嗽是父亲最为惧怕的事情。每一声咳嗽，伤口都会撕裂一样痛，他会用力的抱着腹部，以减少咳嗽带来的冲击力。

术后第六天，医生告诉父亲可以夹闭胃管，不用再做吸引，如果没有不适，便可拔除胃管。

听到这个坚硬的、每天“吱吱”叫个不停的东西终要离开自己，父亲竟高兴的手舞足蹈，像个孩子一样。

术后第七天，医生将这个长长的管子从父亲的鼻腔拔除。然后说道：“这回解放了，但先不要进食，可以少喝口水。”

父亲欢笑着点头称是。

我拿过杯子，他漱了口嘴，然后饮下一口水。我见他缓慢的下咽，似乎感受到水流浸润口腔、咽喉、食道，然后流入胃内。那干涩的体腔在水的滋润下变得清新。

父亲静静的体验，一声不响，充满了享受。

我笑着说道：“看您这样子，象在享受无比珍惜的甘露，这么高兴啊！”

父亲说道：“对！真的很高兴，当经历了生老病死，生活中的那些所谓的忧伤，不过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矫情，风轻云淡。”

(五)

术后第九天，父亲饮下了他术后的第一碗米汤。

随后医生送来“安素”（一种口服营养制剂），要父亲每两小时饮用100毫升。像个听话的孩子，他认真的听从医生和护士的安排。甚至那些转科的实习医生讲的话，他也惟命是从。

我笑他，说他智力减退。

他笑着说：“医院病房内，那些可以指导你的人就是老师，即使他们是学生，也是在自己老师的授意下，或是在看了专业书之后，才敢和你说病这个事。”

术后第十天，医生停掉了大量的输液，仅保留了葡萄糖和氨基酸。父亲进食一切认为有营养的液体，包括鸡汤、大骨汤、米汤、菜汤、安素。他的下床活动时间也多了起来，在楼道内他开始赶超那些行动迟缓的病友，然后和他们主动打招呼。

他不像生病前那样，一休息就拿本书来看，而是睁着眼静静的遐想，静静的看窗外的浮云，看不知名的飞过的鸟雀。

术后十二天，他腹腔的引流管被拔掉一根。这样悬挂在衣服上的引流袋便仅剩一个。他又有些小激动，不停的说：“剩下的这根管子也会很快拔除，我这回可是无管一身轻了。”

这一天，医生告诉他开始由流食向半流食转换。他可以吃一些面片儿汤和米粥。但要少食多餐。今天停掉了所有的输液。

术后十四天，医生拔除了他腹腔内的最后一根引流管，并拆除了切口的缝合钉。父亲高兴的跑回病房，脸上充满了笑容。

躺在病床上，又进入了遐想。我拍着他的肩膀问道：“老先生！又琢磨什么世界大事，是世界经济走势，还是中国的医改？”

他笑笑说道：“都不是，我在想医生和护士每天对我的治疗。太辛苦了！”

他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每天早晨4点开始记录尿量、胃肠减压量、引流液量；6点开始测量体温；7点开始打扫床铺；8点半开始查房、检查伤口；9点半开始输液和治疗；12点清理病房，让患者休息；下午3点测体温；下午5点查房、检查伤口。而且每隔4小时还要通胃管一次。还有患者的随时呼叫和问询。太辛苦了！”

我点头称是。

术后十六天，父亲被通知出院。他换好自己的衣服，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来回的欣赏。然后要我和母亲陪他到护士站、医办室向医生和护士致谢。

他向每一位穿白衣的医生和护士道辛苦和感谢。

我们走出病房。在病区门口，父亲转过身，深深的鞠了一躬。他双眼充满泪水，面带笑容。

医学的价值不在于她过去如何辉煌，也不在于未来如何充满希望，而在于当下的解脱及救赎。你的身家性命值多少钱，医学就值多少钱。

(六)

坐上车，父亲说他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蛹，费劲千辛万苦，化茧成蝶。

据说，每一朵花都是一只蝴蝶的灵魂。每只蝶，历尽千辛，化茧成蝶，进入花丛，翻飞亲吻，都是在寻觅自己的灵魂。

而每一位患者都是一只断翅的蝴蝶，在孤独、无助和恐惧中，苍白无力。

每一位医生和护士都是天使灵魂的化身，像蜜蜂一样，他们辛勤的在花丛中劳作，一刻不闲，只是在帮那些断翅的蝴蝶寻找灵魂及归宿。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丝丝甜意和芬芳。

来源： 北医一院密医泌外 作者：刁玉 首都医大

往期回顾

? 遭遇医患纠纷，如何破解那句“他当时没说清”的魔咒？

? 医生为何沦为医疗纠纷中的“弱势群体”？很多人忽略了这点

? 医疗纠纷TOP榜新鲜出炉，这三个科室竟是“重灾区”？！

? 代表委员，请帮我向总理捎句话！｜两会调查

? 调查丨执业医师法要修订啦，你造吗？

? 【8.19首个医师节】“我心中难忘的医生”征文评选，哪篇文章最让你印象深刻？

? 【8.19首个医师节】“我心中难忘的患者”征文评选，哪篇文章最让你印象深刻？

?【视频拜年】医师报携手医界大咖给您拜年啦！

编辑： 毕雪立 审核：贾薇薇 许奉彦

目前300000+医生已关注加入我们

来源：医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