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洋上孤岛守关人

伶仃洋上孤岛守关人

大铲岛上标志性的海关石碑。

伶仃洋上孤岛守关人

广州海关所属大铲海关关员集结准备出发。

伶仃洋上孤岛守关人

潘光生(中)驾驶船艇。

伶仃洋上孤岛守关人

大铲海关关员朱文生在船舶上工作。

伶仃洋上孤岛守关人

大铲海关的快艇乘风破浪。

曾于700多年前被文天祥写入《过零丁洋》的伶仃洋,位于珠江口外的喇叭形河口湾,“喇叭口”的天然关隘是一座面积仅为0.92平方公里的无居民海岛——大铲岛。自1899年在岛上设立海关机构,大铲海关已有122年的历史。1949年11月,大铲岛迎来解放,随后的70多年里,先后有1200多名共和国海关关员守护在祖国南大门的重要关口——他们的名字,被镌刻在岛上的一面光荣“大铲墙”上。

如今,依然有120多名关员24小时驻守于这个湿热多雨、蛇虫出没的海岛。这里远离市区和人群、繁华和热闹,每个月关员只有数日可离岛归家,10年、20年、30年……时光倏忽而过。“我们是为了工作而生活。”坚守多年的老同志笑道。近日,海关总署为全国109名海关工作人员颁发“海关扎根艰苦地区边关工作荣誉章”,大铲海关有69人获此殊荣,其中,33块金质荣誉章特别授予驻守海岛超过30年的人员,33人均来自广州海关所属大铲海关。

24岁的蔡心欣今年10月就将迎来驻岛两年的期限,可以提出下岛申请,她心里却打定主意,“我还年轻,不急着下岛”。 “可能在别人看来,长年累月待在这个小岛‘与世隔绝’,既无聊,又无趣。”她说,“但岛上每一天的落日都不一样。每一天,它的美还是让我震撼。”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林琳

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林琳 通讯员关悦

8月30日上午7时许,一辆交通车从位于广州珠江新城的广州海关机关大楼出发,载着一车皮肤黑黝黝、戴着墨镜的“硬汉”和他们身旁的行李箱。大铲海关办公室的“娃娃脸”陈侃如一大早从位于黄埔区的家中出发来赶班车——每周一,班车把关员们送往大铲,轮换一批关员下岛回家休息。

老关员曾被称为“四天爸爸”

他笑着询问记者是否带好了防晒霜和伞:“大铲的太阳很毒,我们没有一个不是黑皮肤的。”

开车的师傅跟熟悉的“老伙计”打趣:“你那金牌,得拿来给我瞧瞧啊。”老关员笑着回复:“回头我不但带给你看,还让你挂在脖子上拍照留念。”

一个多小时后,车辆抵达深圳妈湾的一个小码头,关员们迅速下车、过闸,登上岸边的小快艇。飞速前进的快艇带起了海里的白浪,关员们习以为常,站在快艇内、甲板上稳如泰山。

不到5分钟,快艇便慢了下来,缓缓靠岸,来到了珠江口的“咽喉”——大铲岛。一个小小的码头、几栋矮矮的小楼,就是大铲海关的办公地,岛上一面墙壁上写着醒目的标语:“守得住清苦,耐得住寂寞,挡得住诱惑,管得住小节。”

大铲岛是一个有历史的岛,沿着海岸走,右边是蓝天白云、闪着光的海面和缓缓经过的船只。左边一步一景,有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九月所立的“九龙新关大铲厂界”石碑,有曾经为许多船只指引过方向的红色灯塔;有印着中国海关徽章的“海上反走私第一关”石塔,塔身刻着大铲海关历经风雨的亮眼成绩;还有“大铲雄关”的对联残碑,20世纪40年代所建的办公用房“旧红楼”,20世纪50年代为解决岛上用水问题挖下的井……

岛上的每一景都有一个过去的故事,也有很多故事正在发生。“‘岛民’们都有一肚子的话可说,但你要能先‘撬开’他们的口。” 大铲海关副关长孙永民说,从前老关员只能一个月回4天家,因此被称为“四天爸爸”。因为交通不像现在一样发达,那时回广州一趟,路上可能就浪费了一两天,所以大家常会选择干两个月才休一次假。现在交通便利,岛上的海关人已能一周回家一次,因为难得回家,到家后他们都不愿意外出,帮家里干点活,陪伴家人,慢慢地朋友圈越来越小,生活越来越简单。孙永民咧嘴一笑:“想要他们畅所欲言,就看你的了。”

成为海关人是命中注定的

在一间窗户对着码头的会议室,潘光生成了第一位给记者讲故事的老船员。

自1987年上岛,潘叔已经在大铲工作了34年——他也获得此次的金质荣誉章。那一年,大铲岛上一共来了20多名船员,其中超过一半人留到现在。那时年富力强的他们并未曾预料到,自己会在这个小小的岛上坚守30余年。

在海军部队历练了4年后,22 岁的潘光生来到大铲海关当船员。“刚来的时候,这里的环境真的很恶劣,没有海岸路,没有栏杆,到处杂草丛生。岛上没有水,要自己挖井;没有电,要靠我们自己用机器发电,晚上9时准时停电。”潘叔说,因为岛上没有宿舍,一些关员当时只能住在船上,4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24小时,房间都处于晃动状态里,一直到1995年,关员们才上岸居住。

“我还记得那些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到海上的灯标,偶尔看到远处的船只上散发的一两盏微弱的灯光。”潘叔比画着,把记者带入了当年的大铲岛。

早年,巡航和长时间的瞭望是潘叔和队友们的日常工作。出船后,他们要配合行动队员选择位置抛锚瞭望观察,一发现嫌疑目标就起锚、追击。“我记得,当时还没有电动起锚装备,要几个年轻人拿着一米多长的棍子卡进起锚机转盘的孔,几个人像推磨一样用力,才能起锚。”潘叔说,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有一晚一共起了7次锚,追击了嫌疑船只7趟。

潘叔曾亲身经历过一系列缉私大案要案。当他如数家珍地列举,看到记者敬佩的眼神后,又立即谦虚地说:“我只是开开船而已。”实际上,行动要想顺利进行,驾驶员绝不是靠简单地开船就可以完成。

在查处2002年担杆岛水域大型走私香烟案中,整个航行时间长达20多小时,队员们既要与风浪搏斗,又要与嫌疑人斗智斗勇。潘叔还记得,当天下午3时多接到情报,20多人的队伍出发担杆岛,进行海面搜索。海上正是风急浪高,整个晚上,缉私队伍都没能找到目标船只。到了早上6时许,队长问“要不要回去”,潘叔判断,所驾驶的船艇虽然连续运行了10多个小时,但状况良好,于是建议“都熬了这么久了,再搜搜看”,继续往前搜索不到1小时,队员们终于隐约看到符合情报特征的走私船只,贴着中国香港方向的水线慢慢驶了过来。大家精神一振,完全忘记了疲累,等船只一过水线,立马冲了过去,跳帮、制服嫌疑人。

“这个案件影响很大,因为行动过程非常艰难,有3个人都立了三等功。”潘叔说,他就是3个人中的1个。

“我在大铲岛34年中,每个阶段都会有很惊险的事。”潘叔说,有的现在想起来还有后怕,“比如在水上迷航,以前的经验完全起不了作用,分不清方向;有时遇到大雾,分不清水下的深浅,不知会不会触礁;有时押着走私船艇返航,遇到嫌疑人的同伙前来抢人,会有几艘快艇突然包围过来。”

最令潘叔觉得惊心动魄的瞬间,是有一次执行任务时刚到外海,就目睹巨浪从船头冲到船尾,驾驶舱前的挡风玻璃几乎要被震碎,队长不得不取消这次行动,但光是在巨浪前把船掉头,潘叔就用了十几分钟:“除了要‘勇’,这还是个技术活。”

再过几年,潘叔就要退休了。回忆起过去的日子,潘叔并不觉得苦,也不觉得寂寞,只是觉得常年在外,愧对家人。“孩子一两岁的时候,经常半夜发烧,我爱人没人帮手,只能自己带孩子去医院。”说起所有惊心动魄的过往时,表情平静淡定的潘叔,这时却不禁动容,“我经常回想,那时她得多无奈和无助啊!”

34年里,潘叔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时自己回到海南老家,可能会有更好的发展。然而,当他还是一名海军战士时,就对海关这个职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时是秋天,我看到他们穿着海关制服,感觉和军装一样笔挺、庄严,我心里很喜欢。”潘叔露出由衷的微笑说。退伍那年,广州海关到部队招人时提出的条件,刚好他契合,“我想,成为海关人,是命中注定的。”

追击走私如同电影大片

“没想到我从船体驾驶专业,竟然‘转型’成了海关人。”翟进的故事,也从感慨“命中注定”开始讲起。2000年,23岁的翟进大学毕业后来到大铲岛,一开始跟着师傅学习驾驶,3个月就能单独操作,又用了一两年摸索、积累经验,熟悉珠江口的水文情况,四五年后,他便当上了行动队长,带领队员们出海执行任务。21年后的今天,他已成长为大铲海关缉私分局副局长,也是水上缉私的业务专家。

听他的故事,就如同身处电影大片中——驾船追击嫌疑船只,被多艘船包围撞击;驱车抓捕走私嫌疑人,车辆又被撞翻……

说起这些惊险的经历,翟进打开了话匣子。他回忆,有一次,当海关船艇已经追到离走私船只几十米远时,走私嫌疑人为了消灭证据,竟然把船只的进水口阀门打开,然后跳上小艇逃离,一部分队员前去追击,一部分跳帮搜船,由于忙于寻找证据,直到船只慢慢下沉,大家才发现海水已经悄然灌入船舱。

当记者问及20年来,哪一次缉私任务最惊险时,翟进说“太多了,都惊险”,再一思量,他说印象最深刻的,是2007年的一次行动。

那天下午海关收到群众举报,有一艘船将从境外走私,运送一批高值货物进境,于是翟进决定在晚上派出两艘海关快艇前往稽查。翟进带了四五个队员,分别乘坐两艘快艇悄悄出发。“我还记得那天刮着东北风,珠江口的大浪排山倒海。”翟进回忆道,快艇一过伶仃岛,便遇到巨浪来袭,方向变得难以控制,而另一条快艇的情况更加危机,快艇舵机突然失灵,那艘船就像车没了方向盘一样。翟进怕船会撞到岛礁,赶紧打电话问旁边快艇上的队长有没有危险,需不需要救援。

“但队长回答我:‘安全没问题,不用救我们,先抓人’。”翟进说,他当时没有时间纠结,只能当机立断往嫌疑船只方向追击,半小时后,翟进终于追上走私船并控制住嫌疑人,这才请求支援,把另一艘船拖回大铲岛。

“我们的同志在危险面前,首先考虑的从来都不是个人安危。”翟进感动地说。

有一丝疑点都要彻查到底

陆帆被年轻的关员们戏称为“大铲海关的颜值担当”,其实,他也是海关中途监管业务的“实力担当”。作为迅速成长起来的“80后”关员,他那漫不经心的“标志性笑容”背后,是工作上的极度冷静、专注和仔细。

“现在水上走私形势出现了一些新情况,包括作案手法、品类等都有变化。”陆帆说,想要做好海关监管,前期的知识更新、风险研判和事后的总结学习都非常重要。他给记者举例,今年大铲海关查获了一起人体血液样本走私案件。这个案件曾在广州日报微博发布并登上热搜,成为群众关注、议论的热点话题。

“在这之前,我们从没查获过类似的生物制品,刚好这一次队伍中有一位有经验的关员,看到初步查获的夹藏物品中一个箱体有生物制品的标识,于是组织彻查,最终发现了一大批生物制品。”陆帆说,“这个案子,队员们想起都有些后怕。每个关员都必须好好学习”。

谈起走私分子在夹藏方面的“新发明”,陆帆无奈摇头说:“纵然他们挖空心思,我们也能见招拆招。”有一次,他带队登临了一艘船,但怎么也找不到夹藏入口,最后发现看似一体的床,床板下竟然藏着一个大仓库。又有一次搜查走私红油的油口时,他发现船内有一堆地砖,觉得不对劲。“你猜这是啥情况?”陆帆说,“我把洗手间地板上的每一块地砖撬开,才发现油口——原来他们每次要抽油就撬开地砖,用完又用新地砖补回缺口。”

陆帆介绍,因为有利可图,货柜、机柜、船头、揽桩、消防管道、船舷两侧等,船上任何地方都有可能被走私分子改动用来藏匿。“最让我惊叹的是,他们还竟然把手表密封后丢到油箱里。”陆帆说起来简直被气笑,“有一次我们把机舱水抽干后,居然找到了几百只走私手表。”

查获这些走私物品,除了要有大胆细致的“奇思妙想”,还需要关员们爬到油舱、机舱里,在污油和不透气的舱体中翻查。“从没有队员怕脏或怕危险而不愿意上。”陆帆说, “大家心里都知道,哪怕只有一丝丝的疑点,我们都要彻查到底。”

“瞧,这是多么有意思的大铲”

海岛上的天气,比孩子的脸还阴晴不定。一打雷,心里最不安的可能要数“毅哥”了。“毅哥”岑毅的工作不在监管打私第一线,但工作任务也很重——维修保养船艇,保护油库安全。他笑称自己每天的神经都绷得很紧:“容量100吨的油库,我们要防火、防雷、防炸,艇上的任何一个螺母松动,都有可能会起‘蝴蝶效应’,令水管漏水导致沉船。”他指着同事李选青:“刮风下雨时,青哥都50多岁的人,也要冒着风雨去看缆绳有没有松,怕缉私艇被吹走。”

“人在大自然面前很渺小。”和潘叔同年上岛的老船员朱文生感慨说道,“在海上‘讨生活’,看的是海的‘脸色’。”

而在风平浪静时,大铲岛周边的海给“岛民”们带来的是无限欢悦。“我上岛不到两年,和老前辈们驻岛时间比微不足道,但还是有人问我会不会很无聊、无趣。”对蔡心欣来说,岛上每一天都是新的,工作与生活并不纯粹在重复,她每天看到的落日之美各不相同,“就算是现在,每一天我们都还是会因为那一瞬的惊艳而‘拍拍拍’,拍下日出、日落,朋友圈。”

在海边的小路上,有一个特别适合看日出和日落的地方,晚饭后散步的时候,“岛民”们喜欢在这里拍照。关员胡戎说,在岛上的基站建起来之前,这个地方的信号最好,也距离大陆最近,大家总喜欢在这个地方打电话给家人,这里有一道温馨的“打电话风景线”。

再往前走,是大铲海关的石塔。夜幕降临的时候,石塔上的海关徽章熠熠生辉,而海的对面,是广州南沙、深圳妈湾,那里都有彻夜明亮的繁华灯光。

三周前,蔡心欣开始在石塔前带领同事们跳“广场舞”——这是由大铲海关关长钟汉莎发起的集体活动,目的是让驻岛的同志晚上聚起来,一起锻炼,加强交流。

每天晚上一个小时的锻炼,大家的进步越来越明显。在夜幕下,不同年纪的关员们面朝大海,认真练习,中间休息时互相示范,交换心得。“蔡老师”不断响应呼唤上前讲解。

夜跑的关员穿着负重背心,三三两两结伴跑着,一下子就绕了海岛一圈。海钓的关员背着钓具归来,有人远远问他有什么大收获,他豪爽笑着说“钓了个寂寞”。办公区有人在加班,室内篮球场上的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

作为大铲海关第一任女关长,钟汉莎认为女同志理应比男同志更细腻一点,海岛上“越是艰苦,越要温馨”。在她的主导下,岛上改造妇女之家、书画室、图书阅览室,建设“初心堂”,营造拴心留人的工作环境。

“虽然我们跟外界的交流可能有点少,但是自得其乐,精神层面很丰富。” 孙永民说,“寂寞的是环境,充实的是精神。”

他的手机里有这样一张照片:雨夜、对岸灯火辉煌,大铲海关办公楼门前的台阶上,一个关员背对大门坐着,拉着小提琴。本来记者正欣赏着美图,孙永民却“画风一转”:“提琴拉得其实非常难听,以至于我上前询问原因。”年轻的关员说,他的孩子刚出生不久,因为思念爱人和孩子,所以把爱人的提琴抱到这里来拉。

“这个故事还有个后续。” 孙永民笑着告诉记者,这个关员最近在网上上传了一个自己拉小提琴的视频,让大家瞧瞧他经过一年学习,终于能拉曲子了。孙永民意味深长地说:“瞧,这是多么有意思的大铲啊。”

来源:广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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