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小尾巴 || 周玉林

作者:周玉林

我小的时侯，是个跟路精。妈妈出门去上街，我总会紧随其后；爸爸去厂里上班，我也跟着去坐船；休息天，爸爸在家做木匠活，我总是围绕在旁边，捡刨花子玩，捡锯下来的榫头边角料。像积木玩具一样，能垒得多高的，然后，再一推，猛然就倒塌下来了。

以前，爸爸、妈妈一起在船厂上班，我会跟从他们一道，在闸囗的轮船码头，乘厂里的班船，去玩耍。去带锯间里，看大人们做事。大树被锯成了段，躺在“小火车”上，缓缓地前行，进入了带锯，就会被开掉一厚片子，当“小火车”开过去，厚片子的木板，就会倒向里侧的工作架上。重复几次，长长的一根大树段子，就都开成了木板。我估计在河岸边，上船的长跳板，就是从这里拿的吧。

那些干活的“地主”、“狗腿子”(是爸爸的同事，我给他们起的外号)，管我叫“小尾巴”。他们给我起的外号。

我，的确是爸爸的小尾巴。

爸爸在杨儿庄船厂上班，以前都是乘船早出晚归的，后来买了一辆二、八大杠的自行车。爸爸骑上后，我会紧跟跑上，手拽住坐垫后面的包袱架，左脚踩在后轮车轴外露的头部，腿一甩，爬上了自行车，兴奋地跟爸爸一道去厂里上班。

爸爸厂里有宿舍，一间屋里有三、四张床呢。他宿舍里有圆盘卷尺，好玩得很。能不断长长，长长地拉出，小的厚盘子是5米的，大的扁圆盘子的是3O米。我能都把拉出来，弄得满宿舍都是的，走路都不好行动。

爸爸带我来玩，主要的还交给我一个任务，就是替他擦自行车。

以前的道路，有的还是烂泥路，要是下雨的话，车的盖灰板下，会沾得很多的稀烂泥。爸爸按排我擦车子，分三个步骤: 一是用水冲洗，把沾附的泥土先冲洗干净；第二步骤是用抹布擦干水渍，使它干燥起来；第三步骤，把机油喷向布上，再全面地擦一遍，起着养护作用。

那个要求是认真的，无论是前车轮，还是后车轮，每一根的钢丝，都要擦得干干净净，油亮亮的，从大圈的根部，到轴心的头部，要一丝不苟地擦。盖灰板的外面很好擦，布子压上抹上一抹就成了，而里边就困难了，因为它与车轱辘之间的空档不大，手拿布子伸里擦，手要托住布子，四根手指要用上劲，才能擦起来，一小段距离一小段距离地擦。大姆指环住在外，使不上力气。当然，擦大杠是省劲的，手拿布子，握住了，一拉到头。擦好以后，也还要上油，什么轴头螺帽部位，全链罩里的链条，更是重点要加油的。好在，是用油枪，打压的，很好玩。

爸爸的这辆二、八大杠，是红旗牌的，听说是天津产的。它，自始自终，伴随着爸爸一生。用了二十大几年。

爸爸，一辈子就一个职业，木匠。

他的木匠家伙可多了，斧头就有二把。锯子有大锯，长的，锯齿大的，是开劈木方子的。与大锯子反差大的，就是小锯子，它是锯小榫头的。凿卯眼的凿子，更不用说，有各种尺寸的。它是按凿子囗宽度来分别的，寸二的，一寸的，还有几分的。刨子，根据功能有许多种，细刨子，粗刨子，倒角小刨子，踩槽囗刨子，等等不一。还有，搞小划子似的墨斗子。

凿子，它还是木匠的骄傲。老百姓引深出了一句歇后语:

木匠的家伙，一一老凿子。

其实是谐音指“着子”，招式，老一套的意思。木匠这行业，可是有着文化底蕴呢。

我从小就是在爸爸做木匠活的环境里成长的。他干活，我在旁边玩耍，真像是他的小尾巴一样。家里所有家用木具，我都看他打过。

煮饭的铁锅，上面的锅盖，用几块木板，板边的中央，用木钻打上几个小眼子，镶进去竹钉，拼合成比锅囗大的板片。然后，画个圆，用锯子去掉多余部分，就成了一个圆板。再然后在中央弹上二道墨线，用刨子刨成浅槽，在槽的每一边再做成内斜角，形成一个燕尾槽。再将一根有些扁的木条，加工成楔条状，尺寸必须比燕尾槽硬些。轻轻地用小锤把楔条木打入燕尾槽内，锅盖的粗线条就出了。下一步就是精修下，倒去盖子外圆的边角，做到与锅口斜度相似的角度，中央的木柄，两边修成坡面。居中的地方，在两侧挖去一些木肉，对面两处形成棱状的凹体，便于大姆指，食指和中指，在两边抓牢，还省劲不费力。

从前家用的马桶，也会打。而且上面的盖子，做成二道圆体，外边部分是个大圆圈，里边则是一个头二十公分直径的小圆盖子。用时，人坐在上边，还是比较悠闲自在的。

木匠，听说有圆木，方木之分。而爸爸集这两种手艺于一身，圆木会打，方木也善长。所谓圆木，就是具有圆形造型的木器。如腰子桶，脚盆，洗衣服的大圆桶，卖辣汤的锅腔子等等，不一一而举了。方木，则是桌子，板凳，木椅子，箱子，柜子，床架子，脚踏板等等，一切具有棱角见边的造型木器。

爸爸在船厂上班，造木船也行的。我上学的时候，就曾看见过他收藏的一厚沓船体边形的图纸。打造木船，便是融合了方木和圆木手艺于一身的。不过，后来不用木板块，采用了铁板，就有了行驶在河面上的铁驳船了。也有小型的运输船，是水泥制造的，人们就称之为水泥船。

言归正传，木匠的活计，还是蛮有讲究的。以前家中就有爸爸打的樟木箱子，他在锯板头的榫头，隔一小处就有一榫头，一片板边，能有七、八??榫头。而且，榫头是带有斜面的，截成图的话，就是一“梯形”状，内宽外窄。整个边上的榫头，一个绵连着一个，好似河水中的波浪一样，一会高起，一会低落。而於之相对应的则是卯眼。木箱的卯眼，是半开的槽口，形状如天空飞的燕子的尾巴，尾部收成一小团，而飞出的两片，成了张开的羽翼。可能有着船舵的功能吧，好掌控方向。故而，人们形象地称之为燕尾槽。

四片板块，两两卯榫相扣，就成了框架。然后封上，上下两块盖板，就成为一长方体了。要使之成为箱子的功能，可存放衣物的话，必须开口。就是在长方体的上部分，距离顶面八公分的地方，弹上一周墨线，用锯子破开，加上绞链连接，就形成箱体的箱盖子了。当然在箱盖的下方，箱囗处还要贴上边木条。一来是固定上、下口的咬合紧密，二来是密封，灰尘跑不进去。

有一年里，我曾经躲进木箱子里边玩，不在意就睡着了。妈妈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后来睡醒了，自己爬外来了。以前箱子里，是没有什么衣裳东西的，成了我躲猫猫的秘密地方。

每每干木匠活的工序，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但是手艺却存在着差别，就看他的“摸功”是否仔细，是否到位。爸爸的木匠活手艺，我是崇拜的。

爸爸做木匠活，还有一个好玩的东西，就是墨笔，我拿它在木方上，就写不出字，画不成线。可是，在爸爸手中却很听话，要怎么画线，都成线；要怎么写字，都不会墨成一团。

这墨笔，是爸爸自己用竹片制作的。虽然它同样用墨汁写画，但不同于毛笔。毛笔沾墨汁，在纸、绢上写画，软体对软体，能表达出内心世界的情感。可墨笔，是要在木方上写画，木料是硬材，而且是划线，故而毛笔不宜。一般木工用的扁铅笔，它也不宜用来画线，铅笔心也比较软，用次数多了，笔头就变粗了。墨笔，它就不同了，硬度大，久用不易变形，沾上墨计画线，条条都是细细的。

这样精细划成的线条，在此基础上，凿成卯也好，锯成榫也好，然后拼合起来，才会精准，才会紧密不松。小小墨笔，虽不起眼，其影响深远。切不可妄自菲薄，更不能自悲叹息。

其实，墨笔制作很简单，就是选用筷子长的竹片，刻成扫地的笤帚状。笔杆是扁平的，笔头就像从小腿肚上，伸出的脚一样，劈成多根小竹片，底边是一四、五十度的斜面，斜面底头，不就是一条线了吗。墨笔在墨斗里沾上墨汁，拿上木方上划画，硬对硬地，当然细了。

这墨笔，以及墨斗子，就像“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是如此亲密的兄弟。墨笔划线，墨斗里有墨汁的方池，供墨笔沾用。墨线从墨池中拉过，就能在木料上弹出一条直线，锯子会沿着这条星光大道，上推下拉地前进。

墨斗，它还有一个特长，可以用来吊线。如果哪家盖新房，在安装门框的时候，木匠师傅就会用上墨斗吊线，看门框垂不垂直。要是歪了，以后就不好装门。

我家从前修房子，就看到爸爸用墨斗子吊线。人，退后门框几步，从墨斗中拽出一段线来。根部的线，绕向墨斗的摇把上，线的系钉头部，拿在手心。右手的大姆指翻转，指肚朝上，挑住线，吊住墨斗，叫它悬空。让墨斗靠自身的重量，垂直于地，然后右手端稳地伸向前。闭起左眼，而右眼却睁得炯炯的，很有神，看向前边。吊着的线，时儿会左右移动。

我站一旁很好奇，看什么呢？有家蛇从屋檐爬出来了吗？没呀。后来我向爸爸疑问才知道，那是在吊线，较正门框。行业的戏称叫做“斜眼吊线”。

以前以为斜眼吊线，是嘲笑人的眼睛有缺陷的，原来不是。它是木匠这种职业的特点。吊线的时候，闭起一只眼，另一只眼才好聚焦地“三点一线”来调整，最终成为垂直，而不会倾斜。由眼经过垂吊的墨斗，扫描到门框，观察上下是否与吊着的线重叠，找出差距，来框正。

我看到不少次，爸爸的斜眼吊线，我生怕爸爸他会变成斜眼。要是再遗传给我，不就会被同学笑话了吗？所幸，是我少不更事，不懂得科学道理，白白担惊受怕了几回。

作者简介

周玉林，退休闲人。目前打打工，亨受生活。1960年出生，在里运河边长大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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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清江浦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