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离开后，爱与守护在延续

荔枝特报记者/李爱 摄像/权廉程 剪辑/刘香楠 设计/乔旭

每次打开院子大门，肖胜松总会习惯性地往西边村口望一眼，那是儿子肖思远回家的方向，只是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这条路上了。

2020年6月，在喀喇昆仑附近的加勒万河谷地区，中印双方发生激烈冲突，面对数倍于己的来犯外军，五名边防官兵用血肉身躯筑起祖国最坚固的界碑。其中，24岁的肖思远在突围后毅然折返营救战友，战斗至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数月后，英雄们的事迹，从喀喇昆仑高原上，从加勒万河谷中，传向了960万平方公里的每一个角落。

关怀从四面八方涌来，持续温暖着肖胜松和刘利霞。12月21日冬至，他们还收到了许多儿子战友们的问候，其中有些人在2020年底便已服役期满，但却纷纷选择留队，继续战斗在雪域边防线上，战斗在战友洒下过热血的地方。

延津县烈士陵园内，肖思远烈士长眠

思念和感动交织

过去一年，肖胜松出了几趟远门，每一次都和思远的追悼有关。无论去哪，他总揣着儿子的照片，一家人以前从来没有一起出门旅行过，因此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带儿子去看每一座未曾谋面的城市。

想儿子的时候，肖胜松会默默走到思远的卧室，在床边坐下，点开手机看看视频。他的短视频软件里，推荐的内容全是与思远有关的。

以前思远从部队打来视频电话，父子俩总能聊上快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如果赶上吃饭，他还会让父亲把镜头转向餐桌，照照看吃的是啥，实际上是为了监督着，让父亲少喝点酒。

刘利霞总是尽可能避开各种悼念场合，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新疆的部队回来后，她一直枕着从儿子部队里带回来的枕头，有时她仍觉得思远还在雪山边防线上巡逻着。

她常常在梦里见到儿子，梦里思远像从前那样冲她笑着，“你来看妈了，妈抱着你好高兴”“妈抱着你好心暖，为啥不让妈多抱一会啊儿”……深夜梦醒，刘利霞摸出枕头旁的手机，在和儿子的对话框里敲写下越发浓稠的思念。

父亲肖胜松常常凝望着儿子的照片出神

思远的厢房在院子东边，原本是堆粮用的仓库，经过一番简单修缮，成了为他结婚备下的新房。两年前，这个男孩第一次在父母面前羞涩地袒露，想要和相恋多年的女孩结婚。

如今，屋内新置办的几样家电已经被肖胜松移去了其他屋子，取而代之的是各地悼念者带来的鲜花、锦旗、慰问品，还有思远爱吃的果冻，以及一本几乎被写满的寄语本。

冬至这天，思远的墓碑前又多了一簇向日葵，卡片署名是三个分别来自广东、新疆和江西的小姑娘。陵园管理人说，花是她们托县里的鲜花店送来的，一同送上的还有一份热乎乎的饺子。

三个小姑娘中，广东的梓琪一直和思远父母保持着联系，一有空就和他们聊天。她今年17岁，在网上看到戍边烈士的事迹后，自发组织起了烈士守护群。

每逢节日，梓琪和各地的群友们总会准时为思远献上一簇鲜花。刘利霞有时也会托她们给其他的戍边烈士送去鲜花，她的手机聊天列表里如今多了许多温暖的陌生人，还有太多令她说不出的感动。

“接儿子回家”

手机里，思远与父母的最后一次对话定格在了2020年的5月7日。

临近母亲节，他给母亲转了两笔5200元的“大红包”并写道：“也买不了啥东西了，给你转账吧妈，母亲节快乐”。刘利霞则向儿子打趣“早点成家立业”，她的微信头像还是头一年思远邮寄回来的节日礼物，心形的盒子里摆满了玫瑰花和用弹壳拼出来的“520”。

另一边思远提醒父亲，季节到了，要给麦田多浇浇水，末了又照常转来一万块。入伍后发的每一笔工资，他几乎都尽数转给了父母。听闻儿子又要去巡山，肖胜松叮嘱他注意安全，“好久（没法联系），那还不想你呀。”

肖思远巡防的山区，靠近中印边界线，平均海拔超过了5500米，严寒、缺氧，个中艰苦，他未曾向父母提起过半句。

刘利霞还是像往常一样，时不时给儿子发条问询的消息，遇到个别有信号的地方时，思远也会给母亲简单回一两句。但这一次，她却再也没有等来儿子的消息。

乡里打来电话时，夫妻俩也不是没想过最坏的情况，但却更愿意相信儿子只是负了很重的伤，需要他们去接他回家。直到见到思远最后一面时，刘利霞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儿子的手机里，保存着一段在加勒万河谷地区录制的视频，团长祁发宝带领他和几名官兵在河边休整，纯净蔚蓝的天映衬着澄蓝色的河水，是平原上不曾见过的美。只是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危险正在逐步逼近。

面对外军的悍然挑衅，这支英雄的团体用生死与共、舍命相护，捍卫住了边防军人的铮铮誓言：祁发宝冲在最前面、张开双臂抵挡外军。营长陈红军突入重围，掩护战友营救团长、英勇牺牲，和陈红军一起突入重围的是年仅19岁的陈祥榕。原本突出重围的肖思远，发现还有战友被围攻，转身上前拼死营救。王焯冉在渡河前出支援途中，为救助战友牺牲。

民警在喀喇昆仑腹地的康西瓦烈士陵园缅怀边防英烈（图源：法治日报张文文 摄）

参军的四年里，思远只回了两趟家。但“在家里，搁哪都有思远的身影”，12月末，刘利霞坐在自家院子里，垂眸望向地面喃喃言语着。

2020年初虽被疫情笼罩，但却是刘利霞记忆中最幸福的一个春节，那次回家，思远呆了近三个月。不能串门走亲戚，一家人就在午后搬着小板凳沿楼梯爬上平坦的屋顶晒太阳，思远还报名了村防疫志愿者，承担起出入通行的健康码检查任务。解封后，儿子又带着他俩外出庆祝了25周年结婚纪念日。

那年的4月1日，思远收拾好背包返回部队。送别的路上，刘利霞有意走在儿子的身后，看着他笔挺而又坚毅的背影，她察觉到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在边防线上，淬炼最清澈的爱

小朋友为肖思远所画的纪念册

成为一名军人，是思远打小就种下的一个梦。2008年汶川大地震时，12岁的他透过电视记住了一个个穿迷彩服的身影，大学期间看到征兵的消息时，他知道自己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出发去部队的前一晚，思远特意在家里留了一张全家福，“两年，不管退伍还是不退伍，都叫你们看到一个崭新的我。”刘利霞和肖胜松都觉得，儿子做到了。

去部队没多久，思远第一次提笔给父母写信，年少的记忆不断从笔尖翻涌起来，一幕幕往事里，他读懂了父母的爱与不易：“记得我胳膊被摔了的那一次，住院的时候，爸爸每顿饭都是跑着给我买的” ，得知自己被分去驻守边疆，父亲笑着对他说话，但思远心里知道父亲是难过和不舍的。

信里，思远还向父母承诺一定“做一个好兵，一个合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他也的确这样努力着：所在连队担任着加勒万方向守防任务，他主动申请参加了第一次进点勘察、抵边巡逻；他还是团里出名的“执勤能手”，对巡逻线上哪段路易陷车、哪个点常塌方、哪条河难通行都了如指掌，出色的表现让他成为了尖刀班的班长。

去边防部队接儿子回家时，刘利霞对照着思远在部队里留下的照片，走遍了驻地的每一个角落，驻地背后是高耸的喀喇昆仑雪山，数不尽的日夜里，思远都曾将帐篷扎在那里，就像钢钉一样牢牢钉在了边防线上，保卫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回来后，刘利霞将头像换成了在部队营房前拍摄的一条路，思远和战友们曾在这里拍过一张合影。

照片里，同期即将退伍的战友们穿着一身绿军装身披大红花，思远则穿着迷彩服站在最右侧，他选择继续留在边防一线。2020年初休假回家时，思远就告诉过母亲，自己又续上二期兵役，“还想要续三期……一直到续不上为止”。

那时，刘利霞只当是儿子舍不得脱下身上的绿军装，直到后来从部队拿回儿子的战地日记，她才明白这种舍不得的背后还暗藏了一种怎样的情怀：

“今天中秋节……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我也有爱，常思念那个梦中的她，但既然来当兵，就知责任大，你不扛枪我不扛枪，谁来保卫祖国，谁来保卫家，谁来保卫她。”

“走在喀喇昆仑，我们就是祖国的界碑，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祖国的领土，无比自豪！”

守护与延续，在英雄离开后

相似的境遇，让戍边烈士的家属们结成了一种特殊的纽带。他们在微信上建起群聊，相互问候鼓励，有时分享些在各处看到的关于儿子们的报道和边防的最新动向，有时也分享眼下的生活，前不久，陈红军的父亲还在群里发来了孙子的近照。

肖胜松和刘利霞认识了许多儿子从前的战友，“乖”是肖胜松对思远的爱称，如今这个字也存在于他与儿子战友们的对话中。

2021年夏天，从部队考入军校的陈新民，放假后没有即刻回家，而是绕道先去了延津县探望。肖胜松给他开门时，陈新民说自己先去看思远，“和他喝了两杯”。进屋后没说几句话，他就“扑通”跪倒在地，改口叫了思远父母一声“爸妈”。归队后但凡有空，陈新民就要和远在延津的“父母”打打电话。

思远的事迹公布后，全国各地的人纷纷来到村里探望肖胜松和刘利霞。有天上午，一个年轻的女孩敲开大门，刘利霞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儿子珍藏在相片里的那个她。如果不是那场突来的变故，女孩应该是与思远一起回来探望的。刘利霞安慰着泪眼婆娑的她，要想开些，“以后的路还很长”。

麦子成熟的时候，部队来了五六个士兵帮着肖胜松和刘利霞把麦子收割好了。家里那个破旧了的绿皮铁门由当地爱心企业换成了一扇全新的防盗门。在网上看到刘利霞依旧用着一部屏幕全部破碎的旧手机后，几个退伍军人隔天就从河北赶到，送上了一部全新的手机……

从天南海北赶来的人们，试图温暖这个家庭。千里之外，思远时时牵挂的边疆，也成为了更多年轻人渴望奔赴的远方。

2016年的那个夏天，20岁的思远穿着一身绿色军装、披着大红花，等待着从河南中牟县武装部门前乘车赶赴边疆。照片里，他收起往日青涩的笑容，双眼坚毅地注视着前方。

2021年3月，依旧是中牟武装部门前，30名来自思远母校河南农业职业学院的大学生也选择穿上军装，投身军营，其中有7人即将奔赴的目的地，就是思远生前所在的部队。

岁末，思远的墓碑前多了两束洁白的菊花，花茎上用发卡别着一张来自延津县第一高级中学的字条，背面是一行清秀的字迹：“给肖思远烈士——一个想成为军人的17岁女生”。

在他曾经战斗过的加勒万河谷，英雄部队的官兵们齐声高声呼喊“边防有我在，祖国请放心！”，向全国人民送来了2022年的新年祝福。

雪域之巅，风与雪、生与死的考验足以滤除所有尘世浮华，镌刻在心里的，只有对祖国大地，最清澈的爱。

来源： 荔枝微新闻

来源：光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