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片子挑大梁

张承荫/文

“你，徐建春，十六岁的姑娘。社里的春耕能手，高小毕业生的榜样。公鸡还未叫，星星满天亮，你扶着木犁赶着牛，露水打湿了衣裳……”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小学语文书上的一篇课文，曾激励着一代高小毕业生献身于农业合作化。那个年代高小生在农村很稀罕，女高小生更稀罕，文言词儿叫“凤毛麟角”，土包子词儿叫“葱花儿”。那时节重男轻女，不管叫什么词儿在村里人眼中都是“丫头片子”，顶多敲敲边鼓，难以“挑大梁”。俺村里就有这样的丫头片子，她叫英英，16岁高小毕业任合作社会计，两年后任党支部书记，把个星月合作社搞得红红火火。人们都惊叹道:这丫头片子还真挑起了大梁！

英英跟父亲学得一手好算盘，干活也不惜力气：跟男人一样挑水推车、挽起裤腿下水挖沟。老社长见她是个好苗子，就送她进区会计培训班，回来后就当上了会计、社委委员。她向社委会建议：合作社应该起个名字啊，咱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农业合作社，就叫个“星月”吧！于是俺村的合作社就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号。她又协助社委会制订了生产、财务、审核、监督等项制度，社里有了主心骨，社员吃了定心丸，三个小队摽着膀子比着武的干，生产搞得轰轰烈烈，第一年就获得了大丰收。秋后一分粮分红，社员们是囤里粮食满，兜里钞票鼓，都喜得合不上嘴，齐夸共产党领导有方、合作社真正好，让农民过上了好日子。谁知第二年出了岔子。

这一年英英刚入了党，她发现地主常山岭在外地教书的孙子常威，经常回家和村党支部书记郅会打得火热，村里开会常由他主持讲话。两人一起劝说老社长“让贤”，由晏鲁担任社长，说这是区里的意思，因为晏鲁年轻有文化，又是复员军人，见过世面，老社长可以体面退下来养养身子养养心。不然等区里发了话或选举选下来，就丢人丢大发了。老社长一时没主意，就赌气同意了。这时的党支部成了摆设，全听晏鲁的，晏鲁又听常威指挥，所以村里流传着几句顺口溜：“郅家的官儿，晏家坐，常威搂着多半个，老社长气得一边躲，英英一旁干哆嗦，”其实英英才没干哆嗦呢，她不服气，就到区里反映情况，说晏鲁根本不懂生产，凭着说脏话、胡诌八扯、封官许愿蒙蔽几个人，根本没群众基础，区里怎么能听常威的一面之词这样安排呢？区委书记摇摇头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想听听她对这件事的看法。英英回答道：“先找老社长谈心交底儿，让他伸直腰攒足劲儿；再秘密联络三个生产队长，软磨硬泡跟对方斗，紧抓生产不放松，‘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啊；还要打人民战争，悄悄组织民兵、妇委会、青年团等骨干分子，悄没声儿地投入揭发、取证动员、安全保卫等斗争。必要时再刺激一下子，逼他们露原形。他们给咱玩儿阴的，咱就来个扣网罩子抓王八——先稳住它再动手，生产斗争两不误！”她忽然觉得自己说多了，不好意思地说：“还是按区委的指示办吧。”区委书记笑着鼓励她：“你的想法很好，就这样办，回去以区委的名义暗地里向老社长交底，和你一起开展工作。县委对你社里的事已有安排，县安公安局很快会派老朱、小展以搞典型材料的名义去你们社，你要听他们的指导，互相配合，一定要取得这场斗争的胜利。”

老社长听英英传达了区委的指示，顿时来了精神，和英英一起去做三个小队长的工作。三个队长正在为常威、晏鲁胡作非为而生闷气，想撂挑子不干了。如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齐声说：“这仨混蛋想搞垮咱的合作社，做他娘的白日大梦去吧。文打官司武动手，咱给他斗！”这时的晏鲁大权在握，一家人都横着走路。特别是他娘那个胖老婆，动不动就拿大肚子旽人：“你不认识俺呀？俺是社长他娘呀！”“酸”得人牙都要掉了。晏鲁则陪着常威、郅会瞎聊闲逛，赶集上店，吃喝玩乐。社员顶着日头下地干活，他们却在树荫底下吃西瓜、拉胡琴唱戏。还动不动到小队里开社员会，吹毛求疵的熊人，批评小队长。不过得意忘形了一段时间，情况突变。有一次，他们到三队去开会，队长德庆一反常态的说：“正是农忙季节，没空听你扯闲篇儿。”社员们也起哄：“光听蝼蛄叫，就别耩麦子了！下地干活去啊。”呼呼噜噜都走了。到二了队，队长张寅乐呵呵地说：“晏鲁兄弟，回家买上几十口大锅，管俺这二百多口子人吃饭，让咱成年开会都行！办不到你就别胡啰啰。”一队队长钢子是个寡言少语、墩实粗壮的汉子，晏鲁刚说了句“你要听社长的安排，要不就撤你的职”，就被钢子一把抓过来，掐住脖子托住腰，横着墩起夯来，墩得晏鲁“爹呀”“娘呀”地只叫唤。钢子把他往地上一扔，闷声闷气地说了句“再来俺队里满嘴喷粪找斜茬，小心俺墩死你！”领着社员下地去了。在众人的哄笑声里，常威狠狠地说：“先把这三个队长罢免了，光剩下英英一个丫头片子，谅她也使不起风来！”正在这时，县里的老朱、小展来了，说是要整理星月合作社新老班子交接的经验，在全县推广，着着实让常威三人高兴了一阵子。不过没上三个月，英英兜头给他们浇了一盆凉水：扣下了晏鲁要报销的一把条子，说是不符合报销制度，还反问：“常威不是社里的人，为什么也花社里的钱？赶集上店也报销，还买这么多文具纸张，做什么用了？你写明白了再说。”晏鲁盛气凌人地说：“我是社长，我签了字你就得报销！”英英轻蔑地一笑：“社长也要遵守财务制度，何况你这个社长一不是社员选的，二不是上级任命的，合不合法还两说着呢。”

晏鲁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一说，常威大吃一惊，说“不好，咱们轻看了这个丫头片子，事情怕坏到她手里！晏鲁叔你如此如此照计行事，拿她个监守自盗，我先回学校避一下嫌疑。”于是晏鲁假装关心英英，说晚上记账回家不安全，可以把帐抱回家去记。老朱、小展随声附和，说这是社长关心年轻人的典型事例。晏鲁心中暗笑，得意洋洋地走了。老朱嘱咐英英家中别把守太严，我们会布下天罗地网，专等降妖捉怪的。过了两天，一个十五岁的孤儿长海翻墙进英英家，抬开屋门，拧开箱子，翻出账本，就要撕扯，不料被小展扭住了双臂。接着老朱也进了屋，取出相机拍照现场，将长海带到院子里。埋伏在院外的民兵、共青团员、社员骨干也都来了。老朱吩咐将郅会、晏鲁、信用社主任全都叫来，说我们是县公安局的，刚破获一起盗毁账目案，作案人是长海，关联人是英英，都带回县里去，账本由信用社保管。郅会晏鲁傻了眼，不知是福是祸。

县委组织部金部长接待了英英，告诉她一年半以前，公安局侦察到一个反动组织，妄想控制村级农业合作社政权，制造混乱，破坏生产，引起灾荒，趁机鼓惑发起暴动。常威是这个组织的“秘书长”，星月合作社是他的“模范试验田”。你的挺身而出为党组织和公安系统介入创造了条件，也打乱了常威的行动步骤，特别是“人民战争”和“软磨硬泡”逼得常威无路可走，故而铤而走险，唆使晏鲁找人盗帐毁帐，加快了他们的暴露，公安局来电话说长海都已招认。到今天为止，这个组织的骨干都已被捕，常威也被拘留，近几天将去你村召开公审大会，宣布正式逮捕。金部长介绍完毕，把话题一转：“你还是预备党员吧？县委决定提前给你转正，我亲自去宣布任命你为村党支部书记，你赶快回去做好准备工作吧。”英英匆忙往回赶，走到新桥，一看马颊河发大水，桥面冲掉了半拉，她没有犹豫，快步走了上去。河两岸的人吓得直喊：“这是谁家的闺女？不要命了？”她只当没听见，大步流星地过了桥。没走出十步远，只听背后“轰隆”一声，回头一看，那半拉桥全都掉到了河里，好险！她吐了吐舌头，继续赶路。

金部长会同区委书记带领工作组进驻星月合作社，召开党员、团员及社队干部联席会议，宣布常威已被拘留，即将召开公审大会正式逮捕；免去郅会的党支部书记，开除党籍；经县委组织部批准，英英提前转正，任命为党支部书记；晏鲁受常威指使篡夺社长职务非法无效，老社长官复原职。与会者听了群情振奋，负责吆喝召集开会的常德才，连夜拿起大喇叭喊着提前下了通知。当夜，老骡子家灯火通明，隐隐约约传出哭声、呵斥声。英英怕有异常情况，就想去看一下。县区领导同意了，并做了周密安排。一进老骡子家大门，她的左肩被墙上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抽出来一看，是一把雪亮的刺刀。于是将刺刀别在身后，把夹袄一披盖住，径直走向屋里。说道：“天都晚了还没睡啊？”老骡子阴着脸走出去，常威的儿子小根哭道：“英姑你快走，老爷爷说先杀你再杀俺全家！”两个女人也哭作一堆。老骡子走到门洞里一摸刺刀不见了，不由得一愣。老朱小展闯进来，拧住他的胳膊架进了屋。英英抽出刺刀往桌子上一拍，喝道：“山岭爷你想杀人行凶吗？连你十来岁的重孙子也不放过啊？太没人性了！”老骡子被押走了，英英嘱咐小根和两个奶奶同常威划清界限，好好过日子。小根哭着说：“我成了反革命小崽子，学校还要我吗?”英英搂住他说：“小根是个好学生、好少先队员，学校会要你的，明天我送你去上学。”小根开心地笑了。

第二天，县公安局李局长赶来召开公审大会。公审大会由金部长主持，公诉人宣读了常威的犯罪事实。众人听了又惊又气：咱怎么让一个反革命分子给蒙住了呢？

斗争胜利了，人们在敬佩英英的同时，也有些担心：五六百人的合作社，一个丫头片子能挑起这根大梁吗？英英心里早有主张，她记住了领导的嘱咐：我们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还要组织群众、教育群众，这样才能形成一个有战斗力的群体，否则就是散沙一盘，经不起风吹雨打。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她的头把火，是健全党支部，成立社委会、团支部、妇联和民兵组织；二把火，是制订各项规章制度，将党的工作、社委会的大小事务置于社员的监督之下，坚持干部参加劳动、民主评议干部；三把火，是举办夜校，组织社员学文化、学政策、学时事、学农业技术。她亲自任校长，把三个生产队分为三个学习小组，队长任组长，实行学习考核制，奖优罚劣，与分配制度直接挂钩。又聘请区里农业技术员来上课，特聘洲先生教授文化课兼任班长。那洲先生曾任本村小学教师，执教甚严，现在的社员父子两代大多挨过他的板子。这样由组织建设保障着，奖励制度激励着，洲先生的板子招呼着，夜校办的红红火火。社员的思想觉悟、文化水平和科学种田的热情迅速提高，星月合作社连年获得大丰收。

来源：新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