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你飞翔

穿过一条整洁的小路,几排迷彩楼房映入视线。陪同采访的姚干事告诉我,那是新盖的空勤楼,此刻张素娟正在那里等我,我加快了步伐。这时一辆自行车从身旁刺溜越过,一个穿皮飞行服的人带劲地蹬着轮子逆风飞驰而去。

“那就是李浩!”姚干事轻声说,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的脚步有些迟疑了,此刻暮云合璧、月上山巅,我突然不忍心去打扰他们难得的相守时光。她来一次多不容易,他们之间横亘着3000多公里的曲折距离。上一次来是在3年前,李浩住院,她赶过来照顾,一共只停留了一周时间。而从李浩义无反顾踏上改装无人机的征途后,他的脚步也难得回到鞍山的家里。

敲开了门后,我连忙表达自己的歉意。她明亮的眼睛闪烁着通情达理的光芒,微笑着指着李浩说:“根本不打扰,他马上要去搞技术研究。”一起欢迎我们的李浩,一边说是的是的,一边走进里屋拿出一个小本子,在我面前挥了几下,笑着说:“确实没打扰,我回家就是为了找它的,我马上就回单位了!”

还真是说走就走,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她看看门,又看看欲言又止的我,轻轻说了声:“我都习惯了。”怕她失落,我连忙接了一句:“来去无踪,他真是个风一样的男子。”于是我们都笑了,在笑声中我们聊起这个传奇的男子,聊他在停飞节点做出的再次起航的人生选择。

我好奇地问:“李浩决定飞无人机时,征求您的意见了吗?”“征求了,他简单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说了自己的决定。”接着,她哭笑不得地说,“其实这并不算是征求意见,挺像发通知的,不过我知道这一定是他欣然接受并特别向往的,因为他在电话里很激动地重复说着,素娟啊,我又可以飞下去了,他高兴,我也就慢慢适应、慢慢高兴起来了!”

其实并没有那么好适应,虽然,以前的生活也是聚少离多为主,但两人在一座城市里,即使是出去执行大项任务了,那也总有回家的那天,而这次一去,天高路远、征途漫漫,李浩所在的部队最终扎根在了荒漠深处,常回家变成了一种奢求。

我问:“他去飞无人机的这几年,家里遇到困难时你会告诉他吗?”她说:“不会,能打电话的时间太少、太珍贵了,我们常聊的都是高兴的事情,而且在我眼里,面前的困难都能克服掉,没有什么是特别大的事情。”

是的,她真的扛起家中一切可以承受之重,藏起别的女人心中一切不能承受之痛。2014年底,身为鞍山市燃气集团有限公司维修公司工会主席兼党总支副书记的张素娟,在慰问单位职工家属时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造成右腿粉碎性骨折,被同事送入医院后紧急植入一块钢板和3枚钢钉

当时,李浩刚调入新单位,飞行任务重、压力大,怕影响他工作,张素娟没有把自己受伤的消息告诉他,只是让女儿陪着去医院做了手术。这期间,和李浩通电话时她还是一如既往报着平安,直到半个月后,李浩无意中发现银行卡上有大额账目转出,打电话问情况,女儿见实在瞒不下去于是说出了实情,李浩这才借到北京出差的机会顺道回家看她。

听到“顺道”二字,我心中闪过一丝心疼,转而变成理解,她是军人的妻,自然难得享受普通人的幸福。于是问她:“住院时看见别的人有丈夫陪在身边,会不会羡慕?”“没啥好羡慕的,我跟你讲,我最见不得那种天天和媳妇儿腻在一起,啥大事儿都不干的男人,也瞧不上动不动就因为情啊爱的活不下去的人。我就是做了个手术,养一阵子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东北话脆生生地飘出来,“好男人,一定不属于你的,他一定是属于国家的!”

然后,她笑着讲起一段小故事:“之前李浩也给我讲过营院周边的环境,说有长在沙子里的小房子,有成群结队的肉颤颤的羊羔,有独特的沙漠风情浴,有高得不像话的野生芦苇,说得特别美好,可是他从来都不让我来,他说,‘别来了,单位刚刚成立,时间紧,任务重……’”

她信以为真,直到她第一次来,接她的车子一上高速公路就遇到可怕的沙尘暴,昏天暗地,飞沙走石,车子像漂在汪洋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风掀翻。她终于明白,他不让她来是怕她看到这恶劣的自然环境心疼他。

“后来,风停下来,车队继续出发,我看看荒凉贫瘠的戈壁,又看看那几张落满尘埃的脸,我的眼泪倏地就落下来了,明知是这么艰苦的地方,这么多人还是义无反顾地走进来并坚持着,军人真的是太伟大了!”

于是一切疑惑都被解开了,张素娟之所以对李浩的所有决定都那么支持,是因为她内心里住着一种大情怀。也许少女时代,她也向往过朝朝暮暮、长相厮守的小日子,但是随着阅历沉淀,她更加看重仗剑四方、轰轰烈烈的大男人,如她所描述的“结婚后不久,我搬到家属院住,第一次看见他们的飞机飞过头顶时,我觉得腰杆之间有一股子力量,一想到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自己的丈夫,我就觉得特别自豪”。

能支撑她无怨无悔默默坚持的是一种力量,这力量里除了有短时效应的自豪感,更多的还是源自深深的懂得和爱。张素娟和李浩确定恋爱关系后,李浩的教导员专门请她到家里吃了顿饭,教导员推心置腹地和她聊了很多,中心意思就是飞行员职业存在着风险,希望她多多理解并支持李浩的工作。

起初,她并没有懂得教导员托付的理解有多么厚重的意义,但她性格中原本就有的纯朴善良、通情达理让她自觉履行着当一名好妻子、好空勤家属的诺言。太阳能坏了,她自己爬上楼顶去修;暖气片漏水,到市场上买个新的自己换上;家里米面没了,自己去买回来扛上6楼……虽然,她不知飞行事业的风险究竟有多高,但她清楚不能让李浩分心,她能做到的事情绝对不去麻烦丈夫。

日子过到1996年,在一次转场飞行中,李浩的战友出云时不幸撞山牺牲。噩耗初来,她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原来和平年代也有牺牲,她秒懂了高风险的含义,于是开始彻夜失眠。在经过几天的考虑后,她很郑重地劝说李浩为家庭着想,转到安全的地勤工作去。但是,李浩的态度十分坚决,他说飞行就如同他的生命,除非身体原因或者组织不需要他,否则他绝对不会主动放弃。

遇到这样一个把飞行事业看得和命一样重的男人,张素娟只有选择理解和支持,她擦掉因担心而流淌的眼泪,用积极阳光的笑脸面对李浩,她给自己定了个铁规矩,李浩飞行的日子里,无论多大的事,她绝不会告诉他。她说:“飞行事业的天他来撑,我们小家的天我来撑,我要让他毫无压力地回家,满心欢喜地归队。”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我有我的红硕花朵,我们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生相依。这句诗出自舒婷的《致橡树》,张素娟曾引用它抒发伴飞之志,这样的引用不仅让我感受到她心里蕴藏着一股柔软而坚强的力量,更让我对她本人产生强烈的好奇,这位先后两次被省、市两级评为优秀女职工工作者的军嫂,她的红硕花朵绽放在哪里?

坚定、自强、独立……这些军嫂身上常见的美好品质,不一定是与生俱来的,很多时候是因为无法依靠、无法依赖,所以必须勇敢、必须坚强。张素娟骨折住院那次,李浩回家时埋怨她太逞强,她酸酸地笑笑,把心里话憋了回去:“其实我只是习惯了坚强。”讲真,没有哪个女人,天生就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女汉子,如果有爱人呵护左右,谁不愿意当个楚楚娇柔的邻家女子。

在张素娟住院的日子里,有一双柔嫩的肩膀扛起了照顾她、撑起家的重担,那就是他们的女儿李斯特。她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以一个家属的身份签字,一边签字一边哆嗦。一夜之间,我突然就长大了。”

刚刚结婚时,张素娟就听自己的好姐妹说过,当兵的人都是四海为家的,当时她爽快地回答:“他去哪里,家就安在哪里!”没想到年轻时候说的话竟在20多年后成了真。从那年李浩“通知”张素娟自己要去飞无人机时,张素娟就悄悄做好了兑现诺言跟他走的准备。

但是李浩并不知道妻子敞亮的心思,不善言谈的他动起做她思想工作的脑子。部队每次停驻到一个新地方,他就会上网搜索这个地方的人文历史、地理名胜、风土人情等相关内容,把尽可能体现这是一座适合养老的宜居之处的资料发给张素娟。李浩的心思都隐身在照片中,中心意思只有一句:“反正我要说的你都明白,你看着办吧!”每次看见这些优美的图片时,张素娟都哭笑不得。不过,李浩最终还是放弃了让妻子跟来安家的决定,因为兜兜转转3年,部队最终扎根在荒无人烟的荒山之间。那里的环境简单描述起来,便是荒芜连荒芜,苍凉接苍凉。宿舍是上世纪60年代盖起的,房体的一半埋在沙土里,遇到沙尘暴时,窗外飞沙,屋里也飞沙,根本睁不开眼。这一次,李浩再没有发任何图片给妻子。

张素娟明白李浩的沉默,面对丈夫的决定,她选择默默支持。她明白新单位的建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除了家属楼、营院、公路,还有意义更加深远的建设在等待着李浩他们。虽然她不太清楚无人机究竟是什么,但她笃定能让丈夫放弃安稳、放弃相守,在将要转身退出战斗序列之时,义无反顾追求了几千公里的目标必然有远超这几千公里的价值所在。

李浩在战友和家人支持下创造的价值在等待团聚的时光里渐渐恢弘起来:是李浩操纵某型无人机成功完成作战首飞任务;某型无人机首次参加全军军演,李浩操纵它实弹打靶并实现首发命中。尤其是那年,李浩接令参加某联合军演,这是我空军无人机部队第一次在国际舞台上亮相,演习中,他操纵无人机通过极其复杂的电子丛林,一举摧毁蓝军指挥部。

面对荣誉,李浩和张素娟不约而同说出同样一句话,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在他们眼中,这些荣誉都是平凡之事,他们只是为了“不辜负”的信念,把平凡之事做到了极致。对于李浩,不能辜负的是使命的需要、时代的重托和对梦想的初心,对于张素娟,不能辜负的是组织的信任、家庭的重诺与对李浩的真心。在家国利益的取舍之间,李浩和张素娟自自然然地做出了选择、书写着人生,每一笔都有坦荡荡的情怀打底。这情怀,是血肉,是骨头,是融入血脉的信念,是绿叶对根的情意,是基于深深理解的爱。

标题书法 张 继

来源:中国军号

原创文章,作者:jinwe2020,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biaojianku.com/archives/7895.html

(0)
jinwe2020jinwe2020
上一篇 2017年 5月 25日
下一篇 2017年 6月 2日

相关推荐

发表回复

登录后才能评论